第九節 夢裏鮮花開放(1 / 1)

我去消防部隊看望朋友老胡,他當支隊政委。中午上食堂吃飯,老胡指對麵走來的軍人說:“這是你同胞,蒙古人,海山,警務參謀。”

這個人立定敬禮,胖,一看就不出操了。他眼裏的笑意比臉上多,牧區常見這樣的人。

老胡說:“我接了一千多兵,像海山這樣的就遇見他一個,訓練、作戰、唱歌,支隊第一。氣人也第一,差點把我氣死。他現在笑嘻嘻。”

飯桌上,老胡講起了海山的故事。

海山的家在阿魯科爾沁旗的罕山南麓。草原上,到處都有泉眼。小烏兒、野花更多,好地方。海山到了部隊,見什麼都好奇,什麼事都爭第一,白天訓練,晚上學漢文漢語,幹部們都喜歡他。

過了兩個多月,海山像一朵花蔫了,晚上獨自坐在籃球架子下麵。老胡湊跟前一看,海山垂著頭,眼淚從鼻尖一滴一滴往下落,地濕了一片。他想念母親。老胡當時是中隊長,星期天領海山逛商場、看電影,分散他的鄉情。海山白天還好,一到傍晚就坐籃球架子下垂淚。有時候,拔一把青草,用指甲掐成寸節,不回屋睡覺。老胡勸慰,海山隻說一句話:

“想我的媽媽。”

老胡說:“海山一抬眼睛,淚水汪那麼多。一顆追一顆往下流,我都不敢看,真可憐。”

海山這麼想媽,但不能給假,條令不允許。沒幾天,海山沒影了。

戰士沒了,在部隊是大事。找吧,四處不見。胡中隊長一猜測,海山肯定回家了。他帶兩個兵上罕山腳下把海山帶了回來。當然,老胡拿禮物送給海山的母親,在那裏又喝酒、又唱歌。一上火車,老胡麵露凶相,把海山暴訓一頓,說:應該給你處分!這次免了,不準有下次。

海山回部隊後,樣樣爭先,獲嘉獎一次。過了兩個多月,海山又回籃球架子下麵,淚水滿地。爾後,他又跑了。

海山被“抓”回來後,按條令規定可以給予除名處分,這和開除軍籍的含-父是一樣的,失去入黨、提幹、複員的一切機會。老胡不忍心這麼辦,用另外一個辦法代替。他把海山綁起來,狠狠揍了一頓。海山的屁股被打得不敢仰麵睡覺。老胡問:還跑不?海山答:跑!老胡抄一塊膠合板接著打。

“我知道不能打兵,打兵犯法。我想把他打過來,這是個好兵,孬兵早說‘不跑了’。這樣的兵以後肯定有出息。”

海山屁股結痂之後又跑了。支隊知道這件事後下令:一、海山十五日內不歸隊,除名。二、不許尋找。三、海山如不歸隊,老胡野蠻帶兵,記大過一次。

老胡沮喪,等著處分。

第五天頭上,海山歸隊。他滿麵春風,對陰沉沉的老胡用笨拙的漢語問:“胡中隊長,我媽媽,你看到嗎?”

老胡不明其意,上哪兒看海山他媽?這不是說胡話嗎?海山帶著自豪、焦急的表情攤開雙手,問指導員、班長和所有的戰友:“看到嗎?我媽媽?看到了?”

原來,海山回家,家沒人。鄰居說媽媽看他去了。他急忙返回,坐火車、換汽車,歸隊。回到中隊,他把擅自離隊的事忘了,到處找媽。

老胡派出十名戰士,到本市駐軍單位找海山的媽媽。後來在空軍雷達團找到。

老胡說:“你們蒙古人太有意思了。海山見到坐在椅子上的母親,蹲下把頭紮進母親的懷裏,我們都感動了。”

原來,海山母親知道兒子的“思母”病三個月一犯,她把牛羊賣了,房門也沒鎖,上部隊給兒子做伴,說:“不能讓國家(意為部隊、政府、組織)缺一個人。”海山一逃跑,國家就“缺”了一個人。

海山見到媽,如虎添翼,多苦多累都不怕。支隊給老太太租了一間房,沒給海山處分。不久,他進教導隊、提幹。現在如魚得水。

在我的請求下,老胡領我去了海山家。老太太笑著迎著我們,邊上站著兒媳婦。母親相貌慈祥,額上、嘴角和眼窩的皺紋深長通展,環繞著明亮的眼睛和潔白的牙齒。海山的氣質已經城市化。

老胡故意問:“還跑不?”

海山笑答:“你打我就跑。”

胡政委讓海山唱一首歌,海山不忸怩,閉上眼睛,用蒙古語唱起來:

媽媽的肩膀啊,是一個枕頭

夢裏我見到一片鮮花

媽媽的心啊,是一個枕頭

醒來我遠走天涯

海山母親笑得臉上鮮花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