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凶宅》大約為元和四年(809)前後作於長安。當時,長安城傳說有很多“凶宅”,特別是朝廷大官的宅第。因為古人迷信“風水”,以為住宅院落的地址、方向、構造、用料乃至建造的時日等,要是選擇得不對,便會成為“凶宅”,對居住的宅主不吉利,甚至會致人於非命。另一種說法是認為被鬼妖狐怪占據後,人若再搬進去住,同樣會遭遇“凶”事。盡管極其愚昧和荒謬,但古人很迷信這種說法(也有不少人並不相信,且斥之為虛妄),直到今天有的人仍然相信。
長安多大宅,列在街西東。
往往朱門內,房廊相對空。
梟鳴鬆桂樹,孤藏蘭菊叢。
蒼苔黃葉地,日暮多旋風。
前主為將相,得罪竄巴庸;
後主為公卿,寢疾歿其中。
連延四五主,殃禍繼相鍾。
自從十年來,不利主人翁。
風雨壞簷隙,蛇鼠穿牆墉。
人疑不敢買,日毀土木功。
嗟嗟俗人心,甚矣其愚蒙。
但恐災將至,不思禍所從。
我今題此詩,欲悟迷者胸。
凡為大官人,年祿多高崇。
權重持難久,位高勢易窮。
驕者物之盈,老者數之終。
四者如寇盜,日夜來相攻。
假使居吉士,孰能保其躬?
因小以明大,借家可喻邦:
周秦宅函,其宅非不同。
一興八百年,一死望夷官。
寄語家與國,人凶非宅凶!
“新解”這是一首援引曆史事實,證明“凶宅”說法愚昧、虛妄的詩。“長安”四句首先提出問題,點明凶宅所在的地址、方向及現狀。由於以其為凶宅,所以這些朱門大戶的深宅大院,往往任其荒廢,無人居住。
正因為“房廊相對空”,這才引出“梟鳴”以下四句。而今是貓頭鷹鳴叫、野狐狸潛藏,蒼苔布滿,黃葉遍地,夜晚旋風,一片廢墟。梟(xiāo):猛禽,俗稱貓頭鷹。夜裏出沒,捕食鼠類,本屬益鳥,迷信說法認為:梟飛入人家鳴叫,就會家破人亡。旋風:是因氣流旋轉而形成的一種風,迷信說法認為:旋風是鬼怪在作祟。
“前主”八句敘述說明之所以一片荒涼的原因。當時,唐德宗死,順宗已“病不能言”而繼位,僅半年多憲宗繼立,朝廷混亂,以致宦官擅權、官吏暴斂、節度使互、牛李黨爭已露端倪,將相易代頻繁,或被貶流放,或寢疾臥病,以致“殃禍繼相鍾”、“不利主人翁”,而無人居住。“風雨”四句進而敘述因為風雨剝蝕、蛇鼠穿墉,造成院宅日毀,人疑而不敢買,形成空宅。
“嗟嗟”四句詩人開始發議論了。真是俗人呀!也太愚昧了!隻是害怕同樣的災禍降臨,卻不去想想是怎樣釀成災禍的。“我今題此詩”以下進一步說明致禍的原因,要這些執迷不悟者醒醒。指出凡是做大官的人,年俸多,地位高,權勢大,很容易驕縱,最容易招致皇帝的忌刻和同僚的排擠,再加上老邁的原因,是很難避禍免災的。他們的被貶斥、流放或者死亡,都是自身所為的原因或者自然原因造成的,絕不是什麼“凶宅”的緣故。有以上四種原因如同盜寇一般“日夜來相攻”,災禍就是無可避免的了!即使是有“吉土”可居,哪誰能保證他做大官的不被貶斥、流亡和疾病、死亡呢?“吉土”,指風水好地。《禮記·禮器》雲“因吉土以饗(饗)帝於郊。”注曰:“王者所卜而居之土也。”
“因小以明大”以下是詩人把“四者”提高到邦國的高度,以古喻今,借家喻邦。舉周、秦為例,說明兩代均都關中,均據崤陵、函穀關之險,周代自武王滅紂到赧王被秦滅,共曆八百六十餘年,而嬴秦自始皇吞並六國至秦二世被殺於望夷宮,僅十多年。“一興”、“一死”,對比強烈,是非鮮明,議論有力。末二句寄語深沉,得出使人信服而又無可辯駁的結論:“人凶非宅凶”!
“新評”詩人寫這首詩時尚未遭貶,“兼濟”之誌還是他思想的主要方麵,所以麵對“凶宅”之迷信和虛妄,仍然“大聲疾呼,可破聾聵”(《唐詩別裁》)。
當時的長安,“凶宅”很多,據史書記載,有延康坊馬鎮西宅,有延壽坊裴巽宅,有昭國坊鄭宅,有永樂坊凶宅……都是官僚名宦的深宅大院,因為迷信說是釀成“殃禍繼相鍾”(“鍾”不能寫作“鍾”,是“聚集”的意思。)的“凶宅”,所以沒人敢入住,任其荒廢。詩人對此直言相陳,說明是由於封建統治集團內部矛盾和大官僚位高權重、驕奢跋扈、勾心鬥角,荒淫腐朽,自己招致被貶、被殺之禍,並非因為其宅“凶”。同時,詩人由家及國,並舉曆史事實,有力地證明了“凶宅”之妄和迷信之“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