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元和四年(809)作於長安。當年元稹以監察禦史於三月七日離開長安,往東川(今四川三台縣,唐代為東川節度使所在地)奉使審案。元稹走後,詩人同弟弟白行簡與李建三人遊曲江、慈恩寺,後到李建家飲酒。飲酒時記掛好友元稹赴川行程,作了這首詩。“李十一”,即李建,字杓直。唐人喜歡以行第相稱,因李建排行第十一,故稱李十一;元稹排行第九,故稱元九。因飲酒時計算元稹行程,想必今日已經到達梁州。元稹如期到達梁州漢川驛後,夢見同詩人一道春遊曲江,而且作了《梁州夢》詩及序,記述夢中事。白行簡《三夢記》及孟《本事詩》均有記述。
白居易同元稹,政治上誌同道合,詩歌上共稱“元白”。二人友情頗深,患難與共,相互唱和詩很多,本詩僅是個中之一,且是剛剛分別四、五天,並於同一日賦詩相憶念。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
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這首詩是白居易曲江春遊、而好友元稹剛剛離去之際,“即景生情,因事起意”之作。
首句又作“春來無計破春愁”。據當時白行簡《三夢記》所記,此說應當是正確可信的。而《白氏長慶集》卻作“花時同醉破春愁”。其實舊時因印刷落後和傳鈔之故,以及作者自己事後推敲改易,出現舛誤、異文是正常現象。但就本詩而言,事出有因,筆者很讚成陳邦炎先生的說法,行簡所記乃初稿原字句,《白氏長慶集》所錄則是最後定稿。改“春來無計”為“花時同醉”,在章法上更合理,在承轉上更貼切。律詩講究起承轉合,首句“起”,次句“承”,三句“轉”,末句“合”。次句中“酒籌”是飲酒行令時所用的籌碼。在首句與次句關係上,改後“花時同醉”與“醉折花枝”二句承接得更緊密,在上下兩句中“花”字與“醉”字重複顛倒使用,更有相映成趣之妙。同時,就首句與第三句的關係而言,“春愁”原是“憶故人”的伏筆,若首句一開始就說“無計破春愁”,到第三句將無法顯示轉折。如此一改動,先說春愁已因花時同醉而破,而後在第三句中用“忽憶”兩字陡然一轉,才見波瀾起伏之美,從而跌出全詩的風神。末句“計程今日到梁州”,“梁州”又作“涼州”,顯然是錯誤的。在唐代,涼州指甘肅西部一帶,而梁州則指陝西南部一帶。當時元稹往東川,陝西乃必經之路,不可能繞道甘肅,否則也不可能按本詩、白行簡記所說的日期按時抵達,故應作“梁州”,況《才調集》卷第五也作“梁州”。“計程”由轉句“忽憶”而來,是“憶”的深化,主要體現著情意的表達。按常理,故人或親人別後,居者總是不斷憶念,常常會計算此時是正在途中某處或此時已到達目的地。“今日到梁州”,詩人意念所及,深情所注,即席拈來,信手寫出這句,非常符合實際和常情,給人以極其真切之感。
詩人在短短的一首詩中,對朋友元稹行程的計算是非常準確的。他寫這首時,元稹正在梁州,同時寫了一首《梁州夢》並序。詩曰:“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遊。亭吏呼人排馬去,忽驚身在古梁州。”序謂“是夜宿漢川驛,夢與杓直、樂天同遊曲江,兼入慈恩寺諸院;倏然而寤,則遞乘及階,郵使已傳呼報曉矣。”白行簡《三夢記》所記白詩已如上述,所記元稹《梁州夢》亦略有不同,但所記日期、事實悉同,並說:“日月與遊寺日月率同。蓋所謂此有所為而彼夢之者矣。”《本事詩》也有“……千裏神交,合若符契。友朋之道,不期至歟!”的記述。
總之,這首詩“前二句以近者言,後二句以遠者言,此詩家之遠近格。”(《唐詩絕句類選》)詩人即席拈來,不事雕飾,“意淺情深”、“情文相生”(《刪訂唐詩解》),以極其樸素淺顯的語言,表達了極其真摯親切之情誼。
白詩、元詩,一寫於長安,一寫於梁州;一寫居者之憶,一寫行人之思;一寫真事,一寫夢境,詩中所述“合若符契”。兩詩寫於同一天,押的同一韻;兩情“千裏神交”,異地同思,相互感應,無論是內容之感人、藝術之魅力,無不給人以真與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