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文化批評的中國化實踐

批評叢書“刀鋒文叢”,是一套主要針對當下中國文化現象(包括文學、大眾文化、影視、音像、傳播媒介等)進行批評的叢書,作者為各領域的學者和新銳批評家,他們都受過良好的人文教育,學有所專,在批評技術上訓練有素,以敏銳的藝術感覺和獨特的語言風格取勝,並力圖借此實現批評的獨立價值。他們對其批評對象,不做一般意義上的“解剖學分析”,而是更加關注作為批評對象的符號係統如何潛入當代文化,以及潛入過程中產生的怪異蹤跡。

對於文化批評而言,其批評對象是一個巨大的疑問。文獻意義上的傳統符號體係與文化商品意義上的新符號體係,早已在全新的傳播媒介中勝利會師,並拉幫結夥地向人示威。它們在街道上招搖過市,在電視節目中口水四濺,在策展會上沐猴而冠,在各種敘事建構中鑽頭覓縫。通過對其他文化DNA的吸納和重組,它們已經具備了高度的變異能力,是一種可怕的文化“異形”。它們以新的宿主為掩體,摧毀傳統意義上的解剖學和闡釋學。要將它們從新媒介這個宿主之中剝離出來,使之原形畢露,是文化批評的重要任務。

因此,作為“微觀意識形態”的一根敏感的神經,文化批評不再是書齋裏的解剖學,批評者也不再是曆史的建築師和形而上學的幻想家,更不是神話和象征的合謀者。他們應該是文化相麵師,是經驗分析的數學家,是新的寓言寫作者,是砌築文化符號沼氣池的工匠。語言創造是他們的工具。想象力是他們的顯微鏡。新的分類學就是他們的方法論。這是一種帶有強烈的寫作性的批評實踐,也是一種文化批評“中國化”實踐的開創性工作。

作為一種新的意識形態批評方法和思潮,文化批評興起於20世紀50年代的歐美。它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冷戰思維”在文化中的反映。宏大意識形態的微觀化,促進了批評方法的更新。傳統文學批評中的文本細讀方法與符號學、政治經濟學、傳播學、人類學等其他學科的結盟,構成了文化批評的方法論譜係。與此同時,文化批評也不是傳統的“文學社會學”研究。後者是從社會學的角度討論文學問題。而文化批評,如果它要討論文學(或者其他文化現象)的話,就是要將研究對象轉化為公共領域的話題,成為公共領域話語批判的對象。

有學者將文化批評的特點總結為:一、注重當代文化而不是曆史經典;二、注重大眾文化而不是精英文化;三、注重邊緣文化和亞文化群體(比如女性文化、少數族裔文化、青少年文化、打工族文化等)而不是主流文化;四、注重文化與社會密切的互動關係,而不是封閉的、象牙塔式的、靜態的分析研究;五、提倡跨學科超學科的、綜合思維的研究方法。我認為這個總結比較全麵。它還可以進一步歸納為:當代的、大眾的、邊緣的、動態的、綜合的。換一個說法,作為傳統文學的“文學性”,已經像碎片一樣消散在另一個新主流文化(市場和消費)之中,文化批評就是要在這種新的文化語境之中重新發現“文學性”,在“現代性”中尋找那些“可以挽回的部分”,在市場的垃圾堆裏尋找“文學性”的碎片。

我們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也有過所謂的“文化熱”,但與這裏所說的“文化批評”關係並不大。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們翻譯了大量的“文化批評”理論著作。但真正屬於中國自己的文化批評,還正在探索的途中。其主要原因在於,中國沒有自己的文化理論,所有文化批評的方法,都是“拿來”的外國貨。一些概念是否適用於我們的文化批評,需要甄別;文化批評中對中國經驗的把握,需要探索和實驗。這些都需要通過長期的批評實踐來解決。中國問題的複雜性還在於,它具有非常悠久的曆史文化傳統。傳統符號作為曆史經典的出場,往往成為常態。我們的文化批評,還麵臨著對曆史符號進行解碼的艱巨任務。無論理論還是方法,都應該從寫作實踐中來。我們不要被那些貌似嚴密的仿西化理論嚇住。我們應該對批評寫作的中國化實踐表示敬意,哪怕它的創造是點滴的!

我大致從2000年前後開始文化批評的探索性寫作,2003年完成第一本顯得幼稚的文集《文化的病症》。在2004年開始籌備文化批評叢書“刀鋒文叢”的出版事宜。第一輯於2005年出版,收入了朱大可等人的文集。第二輯於2006年出版,收入了陳曉明等人的文集。由於出版社改製,叢書原責任編輯調離,“刀鋒文叢”出了兩輯就停下來了,我感到非常遺憾。這一次有緣與重慶大學出版社合作使“刀鋒文叢”重獲新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第三輯“刀鋒文叢”不是沒有遺憾,但總的來說基本符合我的設想。

期待更多朋友的加入!

張檸

2011年12月6日寫於北京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