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說的都是“文學”,那麼,真切的感受和體驗,對我們的更大的人生還有作用嗎?顯然,這些“靈虛”的沉澱尚不足以結束現實的“蝸居”,構建生存的高樓大廈,也不能夠直接轉化為“金榜題名”或者“光宗耀祖”的能力,更無力包攬民生的改進和製度的創新,社會和我們的思想都最終需要一種“綜合性的處理”。但是,我們也必須承認,感受和體驗是讓我們恢複基本的觸覺,從而學會“辨認”世界、“把握”人生的第一步。我想起了詩人穆旦的《被圍者》:
這是什麼地方?時間
每一秒白熱而不能等待,
墮下來成了你不要的形狀。
天空的流星和水,那燦爛的
焦躁,到這裏就成了今天
一片沙礫。我們終於看見
過去的都已來就範,所有的暫時
相結起來是這平庸的永遠。
“包圍……圍困”是既有的社會環境對初生生命的一種同化方式,在始終強大的環境中,“被圍”的我們注定了陷落的命運,向權威低頭,對秩序妥協,在平庸中滿足,磨損的是理想,消亡的是信仰,增長的是狡黠,而所有這一切改變的展開,都無不以我們麻木但原本敏銳的感受為前提。不甘於平庸,不蜷縮於被圍,這就需要複活我們的感知,提取我們真切的體驗,猶如魯迅當年在S會館對話金心異: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麵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魯迅所憂慮的是感受複活了,卻未必真能從“被圍”中脫身,“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而金心異卻還在守望著“希望”,因為像他那樣的“新青年”還不願意否定“突圍”的可能。1945年的穆旦也具有這樣的“新青年”氣質:
一個圓,多少年的人工,
我們的絕望將使它完整。
毀壞它,朋友!讓我們自己
就是它的殘缺,比平庸更壞:
閃電和雨,新的氣溫和泥土
才會來騷擾,也許更寒冷,
因為我們已是被圍的一群,
我們消失,乃有一片“無人地帶”。
穆旦寧可以以自我的犧牲來造成“包圍圈”(“圓”)裂隙,這可謂是一種悲壯的突圍,即便不是“我”也一定有未來的“他們”完成最後的突圍。
想到這些文字,我不禁也對自己的人生多了一份遐想,也多了一份希望,也許,還多了一點力量。帶著對“突圍”的想象,那麼,讓我們回想自己的“被圍”,讓我們保有自己的真切感受和體驗。
李怡
2011年5月
§§第一章 國學與軟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