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的文學體驗曆程(2 / 3)

我堅持認為,文學作品的鑒賞不僅不是可有可無的“低層次”的活動,而且它恰恰就是所有文學研究的最堅實的基礎。基於這樣的觀念,我一向重視文學閱讀和鑒賞,在詩歌研究之外主編了《中國現代詩歌欣賞》一書,集中總結了一係列的鑒賞心得,在國內同類書籍中,自認為這是相當有特色的一本;多年來,但凡有師友“拉差”參加“鑒賞”書的編寫,我大多是不曾拒絕的,王富仁老師主編《聞一多名作欣賞》,我主動承擔了近15萬的文字任務;此外,還曾與段從學兄合著過《穆旦詩歌鑒賞》,可惜因為出版社方麵的原因,已經完成的書稿一直擱淺至今。正是這樣細致的文學閱讀給了我比較豐富的藝術體驗,推動我走進了一個又一個文學家的精神世界,我認為這才是學術研究最“基本”的財富。

關於魯迅特別是《故事新編》的閱讀是我最難忘的經曆。那是1980年代末的一個深秋,我所在大學積極的“支教”運動將我輸送到了四川渠縣一個不通公路的鄉村。每天晚上,我都蜷縮在一張窄小的課桌前閱讀魯迅。外麵是深深的夜影,魯迅作品是那所鄉村學校裏最容易找到的借閱書籍,在經曆了那一年燥熱的春夏之後,文學與人生的“互訓”有著怎樣一種銘心刻骨的記憶啊!在我的遭遇與《故事新編》的圖景,還有魯迅的憂憤反諷之間的深刻關聯似乎無須太多的解釋和說明。一篇又一篇地閱讀之後,我記錄下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心動。在被濃密的夜色所包裹的燈光下,我曾經將這些閱讀的體驗低吟給身邊新識的朋友,然後在第二天走半小時的田間土路再搭船渡過洲河,通過小鎮郵局寄往北京的《魯迅研究月刊》。沒有E-mail的年代,空間的距離令人悵惘,令人孤獨,但也給人諸多反觀自我的機會。沒有電腦快速打字的年代,每一筆文字的刻畫都仿佛凝結著人生的見證。文學如何讓我們體驗人生,人生又如何需要文學的擁抱,20年之後的今天,依然記憶猶新!

尊重自己的文學感受,將學術納入到生命體驗的過程之中,我們才能有所質疑,有所創立。在“現代性”研究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占據現代文學大半個天空的時候,我曾經提出過自己的警惕,《現代性:批判的批判》便來自我返回中國文學自身場景的真切感受,《日本體驗與中國現代文學的發生》也試圖更為具體地展示文學體驗之於學術研究的有效性。未來的思考還可以延伸得更遠,比如“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國現代文學”這些理所當然的曆史命名方式:“二十世紀”畢竟結束,正在展開的“二十一世紀”是否就與“二十世紀”迥然不同了?我們是否又到了重新命名的時候?有人試圖以“現代”一統江湖,將“現代文學”的稱謂延續到今天,統稱“中國現代文學”或“現代中國文學”,但新的問題恐怕是:“現代”是不是一個可以無限繼續下去的概念?而且,在近百年的曆史發展與文學發展過程中,顯然存在著並不一致的文化格局、思想狀況與藝術趣味,我們又如何更準確地描繪出它們的差異,甄別其個性呢?先秦一兩漢一南北朝—唐—宋—元一明—清一中華民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固有的記時模式是否還有它特殊的效果?我們還能不能在回到自身曆史演進的過程中重新辨析自己的命運?我正在致力的“國家形態與中國現代文學的曆史命名”思考顯然更需要完整深入的文學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