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望遠鏡裏看到三個人已經返回,他們打開車門上車,然後那輛汽車緩緩向前開,顯然已安排住處。他打開竊聽器,聽見三人正熱烈地討論著今晚的飯菜,蕭水寒堅持一定要吃本地最大眾化的飯菜。老人笑著答應了,問:

棗末糊?蕎麥合洛?烤苞穀?貓耳朵?蕭水寒笑道:“好!這正是我多年在夢中求之不得的家鄉美味。”

鄧飛聽得嘴饞,喪氣地把可樂罐扔到垃圾袋裏。竊聽器裏聽到前邊的汽車停下了,幾個人下車後關上車門,然後悉悉索索地進屋。他也把後椅放平,揣著話筒迷迷糊糊入睡。夢中他看到蕭水寒在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嚷著,好吃好吃,我已經118年沒吃上它了。

醒來後他自己也好笑,怎麼有這樣一個荒唐的夢。窗外微現曦光,古槐厚重的黑色逐漸變淡,然後被悄悄鑲上一道金邊。村莊裏傳來嘹亮的雞啼。

蕭水寒一行還未露麵,鄧飛取出早飯,一邊吃一邊把李元龍的有關信息再捋一遍。27年前,他為了增加生物學知識以助破案,曾請劉詩雲先生為他開列一些生物學的基本教科書,其中就有已故李元龍先生的幾本著作。

這些文章他不可能全看懂,但多少了解一些梗概。有時候他覺得科學家的思維與偵察人員有某些相似,他們的見解也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比如李元龍在“生物道德學”中說過:生物中雙親與兒輩之間的溫情麵紗掩蓋了“先生”與“後生”的生死之爭。從某種意義上說,所有兒輩都是逼迫父輩走向死亡的凶手,而衰老父輩對生之眷眷,乃是對後輩無望的反抗。他提到俄狄浦斯——即那位殺死斯芬克斯的英雄——無意中殺父娶母的希臘神話,說它實際是前輩後代之爭的曲折反映。他又說,生物世代交替的頻度是上帝決定的,有壽命長達5000年的剛棕球果鬆,有壽命僅個把小時的昆蟲。但不同的頻度都是其種族延續的最佳選擇。所以,讓衰朽老翁苟延殘喘的人道主義,實際是剝奪後代的生的權利,是對後代的殘忍。人類不該追求無意義的長壽,而應追求有效壽命的延長。

讀著這些近乎殘忍的見解,他常有茅塞頓開之歎——不過,當他的老父在病床上苟延殘喘時,他照舊求醫問藥,百般嗬護。所以他常笑罵自己是一個兩麵派。

飯後老人全家為蕭氏夫婦送行,熙熙攘攘地互相告別,老人的孫媳還把邱風拉到一邊,低聲叮嚀孕婦應注意的事項。老人又拎出幾包土產往車上塞,看來他們在昨晚已成了好朋友。

H300汽車開走十分鍾後,鄧飛才啟動自己的汽車。幾天前,他偷偷在蕭的汽車尾部噴塗了顏色相同的特殊油漆,油漆中的放射性足以使偵察衛星辨認,可以在他車內的屏幕上隨時顯示蕭的行蹤。這種追蹤裝置是很先進的,即使內行也難以發現。

與他的老式汽油車相比,氫動力汽車的性能要優異得多,時速常在200公裏以上,讓鄧飛追得焦頭爛額。好在蕭水寒體貼懷孕的妻子,常常有意放慢速度,每頓飯後還有一段休息。鄧飛這才能勉強追上。

汽車沿著隴海高速公路一路東行。按鄧飛的猜想,蕭水寒可能是到北京,到中國科學院去繼續對李元龍先生的探索。但過了洛陽,前邊的汽車便掉頭向南,兩個小時後到達予西南的寶天曼國家森林公園。

鄧飛尾隨追來,前邊是正規公路的盡頭,接著是雜草叢生的碎石便道。這兒是寶天曼的邊緣地帶,林木蔥鬱,溪水清澈,空氣中充滿臭氧的新鮮味道。從監視屏幕上看,前邊的汽車已停在離此不足10公裏的地方。鄧飛猶豫著,不知是否該繼續追蹤,他怕與蕭水寒狹路相逢。

他決定先在原地等待。十幾分鍾後,蕭的汽車已掉頭返回,鄧飛迅速倒車,隱藏在樹叢後。蕭的汽車緩緩開出便道,交上公路後便疾駛而去。

鄧飛心中疑惑不定,蕭水寒千裏迢迢跑到這兒,卻蜻蜓點水似的隨即飛走,是一個短暫的會麵,還是發覺走錯了地方?從屏幕上看,蕭的汽車正在毫不猶豫地急速離去,看來他已完成了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