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一九八三年初春,我應雲南省個舊市文聯《個舊文藝》編輯部之邀,赴個舊與著名作家會麵並聽講學,往返月餘,行程萬裏。現整理部分所見,所聞,所感以饗讀者。
上海一宿
三月一日,我告別親人,告別故鄉,乘車南下。暮色中,列車駛過了無錫、常州、蘇州。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已經遙遙在望了。
這段時間,我結識了福建廈門部隊的兩位解放軍戰士——小吳和小王。這兩位年輕的小戰士原來還是我的安徽老鄉呢。剛過正月十五,他們歸隊了,帶了許多家鄉土產。
夜上海撲入我的眼簾。嗬,好一幅奇觀哪,列車隆隆,甩下一片深沉的夜色,迎來了燦爛奪目的光華。真不知該怎樣描繪,那大大小小的燈,都閃耀著奇異的光明,亮到視力所及的地方,像一片燈海,像一串串一排排的夜明珠,又像是夏夜寧靜的夜空銀河裏密布的星辰。不,銀河的星光,遠沒有眼前的燈海亮,它們快樂地眨著眼睛,仿佛在歡迎我們這些遠方的客人。不一會兒,列車就載著我們駛入了這浩瀚無邊的燈海之中了。那些大廈上的霓虹燈不停地變換著色彩,紅綠黃藍,很有趣味。
剛下火車,就落雨了,站台前接客的人漸漸離去,隻有車站門口那些旅社派來的同誌,仍在熱情招攬旅客。雨中,小王,小吳伴我寄放東西,簽第二天的車票。一切辦妥,我們乘上到普陀區金沙江路“五四”旅社的汽車。到了旅社,要辦住宿手續了。小王在走廊裏看東西,我和小吳倆去登記。年輕的服務員坐在窗口下,睜一眼閉一眼,似睡非睡,大波浪的卷發像瀑布一樣順肩而下,白皙的麵孔沒有一點紅潤。聽到窗口有聲音,她稍微抬了下眼皮,我交出了在火車站旅店服務員交給的小黃牌,她瞟了一眼說:“證明呢?”我拿出學校的介紹信,她瞥了幾眼又說:“太草了,看不清!”我隻好把雲南省個舊市發來的大紅請柬交給她。她盯了一眼我身後的小吳。連聲嚷道,我們不要結婚證,不要結婚證的!我騰地鬧了個大紅臉,身後的小吳轉身就跑,留下一串忙亂的腳步聲。簡直叫人哭笑不得,我動氣地說:“仔細看看是什麼?”她瞅了瞅又說:“瞧,這‘柬’字都寫錯了。”這時,坐在屋角正在撥拉算盤的一個老年人走了過來,他接過女服務員手中的大紅請柬,凝視了一會兒,吃驚地說:“哦,去開創作會的!”那女孩急了,扳著老年人的肩膀說:“你別看錯了吧!”“怎麼會看錯呢,這是雲南省紅河州的請帖。”
“哦,”女孩子上下掃了我一眼,滿臉泛起了紅暈,講起了上海土話“看勿出,看勿出,阿拉剛伊是鄉下人哦。”
我聽出了女孩話裏的意思,再打量一下自己,厚厚的棉襖,棉褲,典型的農村人體型,唉,確是土氣了些。
我終於被安排進了一間較好的房間,小王到我房裏站了一會兒,小吳卻再也不肯露麵了。想起這小夥子一路上拉我穿馬路,擠電車,尋旅社,雨中又將棉大衣輕輕地披在我身上,我心裏怪不是滋味。
一路顛簸,十分疲乏,洗涮完畢,我就躺下了,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又是那個女服務員,拿著一本書,靦腆地說:“請您給我簽個名吧。”真好玩,她倒想起來要我簽名了。簽名確實沒有必要,我這個人太平凡了,平凡得像大海裏的一滴小水珠,像群峰中的一粒小石子。但盛情難卻,我拿起她手中的書,順手寫下了高爾基的名言“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已是十二點鍾了,她輕輕地告辭,剛到門口又回過頭來,怯怯地說:“以後到上海來,歡迎你再住這兒。”“好的。”我連聲回答。她遲疑一會兒,仍不想走看她那吞吞吐吐的神情,我說:“還有什麼事嗎?”“還有……還有,請您不要把我寫進小說。”她終於艱難地說完了這句話。
哦,原來如此。我笑了。
真遺憾我還是把她寫進了文章,隻是不是小說。
璀璨的“明珠”
小時候就聽語文老師說過,仙苑式的西湖原是玉龍和鳳凰用嘴琢爪磨而成的一顆明珠。後被王母娘盜去,玉龍和鳳凰趁王母娘熟睡時去爭奪,王母娘一鬆掌,明珠便掉在人間,落在杭州城西。今天真的見到了天堂上的這顆明珠,不禁為這湖山掩映,美不勝收的景物所傾倒了。
我和來自成都的一位女同誌結伴而行,這位大姐四十來歲,是文革前老大學畢業生,搞航空事業的,她精通文學,不止一次到過杭州,對這裏很熟悉,自然成了我的導遊人。我們流連在蘇堤上追憶蘇東波的“六橋橫絕天漢上”,我們登小孤山低吟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賈亭西”,可惜,來早了點,既沒有看到:“夾岸桃花蘸水開”也沒有看到“淺草才能沒馬蹄”。可是我們的遊興還是不減,我們看了“花港觀魚”斷橋,又瞻仰了嶽廟,瞻仰嶽廟的人很多,到西湖來的人,誰不想看看光照千秋的民族英雄嶽飛呢!是的,朗誦嶽飛氣衝霄漢的《滿江紅》,一股股愛國激情時時衝蕩著心扉。在嶽飛墓的入口兩邊石柱上鏤刻著聯句:“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望著聯句,人們無不憤憤斥罵四個千古罪人。
因為大姐下午要乘汽車到鄉下去,我也要趕傍晚去昆明的火車,我們隻好免去了中午飯。說來可笑,還有餓著肚子看景的哩,其實不停地跑路,早把饑渴忘光了。午後,我們來到靈隱,這裏峰巒挺秀,樹木參天,流水潺潺,遊人甚多。人們爬上佛像,鑽進石洞,登上山崖,拍照的,賞景的,各取所好。園林管理處的同誌把我們領進了一個最大的石洞,洞裏麵石壁上有各種石刻佛像,盤腿靜坐的,揮劍比武的,各俱形態。我們來到洞的深處,裏麵光線幽暗,什麼地方還滴滴噠噠地掉著水珠兒,腳下泥水渾雜,溜滑溜滑的,不是大姐拉著我差點摔了跟頭,這兒是有名的“一線天”。人們你擠我,我擠你,仰首注視去尋找洞頂那一條自然形成的縫隙。不少人嚷著“看到了!”“看到了!”大姐焦急地問我看到沒有,為了不掃她的興,我隻好說“看到了。”其實我是說了違心話。我沒看到一線光亮,隻覺得黑乎乎的一片。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就算我也看到了吧!
大姐一邊指給我看,一邊給我講流傳在這裏的關於濟顛僧的傳說。濟顛僧不懼怕權貴,對老百姓一片熱忱,難怪歲月流逝,濟顛僧還活在人們心中。這時突然領悟到,西湖的美,不僅在山,在水,在樹,更重要的是這裏有嶽飛,秋瑾等民族英雄,有蘇東坡,白居易等大詩人,有濟顛僧,白蛇傳,蘇小小等美麗的傳說,這才是西湖之所以成為明珠的真正由來。
我們遊興正濃,突然天氣驟變,沉沉的陰雲壓過來了,須臾,豆大的雨點劈哩啪啦地迎麵打來,真是“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湖邊的遊人很快走散了,我們倆沒有傘,隻好搭塊手帕在頭上。雨下緊了,湖上煙雨氤氳,不由使人想起“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詩句來。雨幾乎將我倆澆透了,大姐望著我凍得發青的臉,建議到湖邊大樹下等車。聽到這話,我一身的疲勞都上來了。白茫茫的雨簾遮住湖上的一切,來往的車子都是滿滿的。真糟糕!正當我們十分焦急的時候,忽然覺得頭上的雨停了。我們迅速交換目光,正準備動身再走,才發現我們身後站著個小姑娘。哦,原來是她為我們撐傘哪,小姑娘的衣服全打濕了,我們不知說什麼才好。
等不到車子,我們三人共一把傘,慢慢朝前走。汽車站和火車站不在一起,大姐要下路了,正好路邊來了車子,她要和我告別了,我心裏有說不完的感激話兒,可又感到孤獨。到火車站怎麼走?一天來我全迷失方向了。大姐看出了我的心思,伏在小姑娘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姑娘臉兒笑得像一朵花,大聲說:“你放心去吧。”
隻剩下我和小姑娘了,她告訴我,她是去看四點鍾的電影的。我看到小姑娘穿著半舊的天藍燈芯絨褂子,胳膊肘還掛了個三尖口,就問她爸爸媽媽幹什麼的,她告訴我,父母親都是工人,她在家排行老二,正在南山一小讀五年級。我問她叫什麼名子,她臉紅了,用一隻手輕輕地托起胸前鮮豔的紅領巾,我明白了,純潔的孩子甘願做無名英雄。還差五分鍾就到四點了,我心裏像著火一般,在什麼地方乘車,乘幾路車,我全不知道,雨中行人極少,我可怎麼辦馬上就要放映了,我不能再讓小姑娘送我。我停下來說:“小同學,你去電影院吧!我一個行!”她昂起小臉,甜甜地說:“到停車處遠呢!雨大呢!”我忙說:“馬上就到四點了!”“不要緊”,她老練地搖了搖頭說,“看電影,送你上車站都是一回事。”我還能說什麼呢?
四點一刻,我們終於到了停車處,一輛公共汽車正欲開動,小姑娘突然來了勁,猛地推了我一把,急促地說:“阿姨,快,就是這輛!”我一隻腳剛踏進車門,車就緩緩而動了,我急忙向小姑娘招手,甚至連一聲“謝謝”也沒來得及說。小姑娘沒有撐傘,站在路邊雨中,甜甜地笑著,胸前的紅領巾像一束燃燒的火把。
車子飛快地行駛在光滑的路麵上,可我覺得眼前被雨花敲打的車窗,仍是一片鮮紅,我不能抑製自己的感情,突然,我覺得小姑娘才是真正的明珠,金光閃閃,璀璨的明珠,還有那位大姐。沒有這些閃光的,金子一樣的心,西湖能成為迷人的仙境嗎?西湖的美,不光在於優美的自然風景,更在於湖邊一顆顆火熱的心。我想,下午七點鍾,我就要乘列車經江西、湖南、貴州直奔雲嶺之南了,我一定要把這感受告訴給沿途的人們。
難忘的日子,難忘的教誨
三月九號,來自全國二十多個省市自治區的三十多名代表歡聚一堂,代表中多數是青年人,大家暢談理想,交流創作甘苦,真是人逢知已,話語不斷。雲南省文聯紅河州委,個舊市委非常重視這次講學與會見,派專人負責。我們住在市委第一招待所,招待所裏派出烹調技藝最高的工人師傅,每日三餐,飯菜飄香。新鮮的豌豆尖,火鍋清蒸雞,過橋米線,八仙湯等。那麼多的士特產,我們連名也叫不出來。三月十日那天,我們幸福地見到了著名作家丁玲、陳明、蹇先艾、白樺、王蓓、李喬等同誌,丁老當場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她說:“我願做一棵小草,但願不是毒草,草是可以肥田的,草是什麼地方都可以生長的”。
昆明軍區文化部副部長蘇策同誌,白樺同誌都講了話,接見後,並合影留念。拍照時,我站在最邊排,編輯部王雨寧老師將我拉到丁玲同誌的身旁,我很不好意思,我怎麼能站在這個位置呢。丁玲同誌親切地看了看我,問我是哪裏人,我說是安徽人,丁玲同誌笑了笑說,“哦,好地方!”會後,大家問我,丁老說了什麼,我說,沒說什麼。但她老人家那充滿希望的目光留在我的心裏,我暗下決心,決不能辜負老一輩的期望。
青年人大多數愛動、愛唱、愛說。特別是喜愛文學的人到了一塊兒,那才叫趣味橫生。來自黑龍江的小李有一副天然的好歌喉,新疆的戴士喜一有空閑就一展漂亮的舞姿,自發的聯歡會開起來了。有人喊“‘大公雞’頭上的來一段‘北國之春’”有人嚷“‘雞尾巴’上的來一段‘草原晨曲’”。可熱鬧了,唱的,跳的,小小的宿舍裏,敲茶缸的,敲臉盆的,叮叮當當,咚咚嗆嗆。直到編輯老師來喊大家休息了,還有建議“小雞蛋”來一個。其實這“小雞蛋”就是指那個從天涯海角來的十七歲小姑娘林小蓮。也有人喊她“小海南”的,這個海南人熱情大方,毫不客氣,站起來就唱“請到天涯海角來”。於是大家一起和音,直到唱累了才停下來。每逢這種時刻,我就擔心自己,一不會唱,二不會跳,實在過不去就哼兩句家鄉四州小調。我這才覺得,搞創作的人必須多才多藝。這些日子編輯部負責同誌,老作家藍芒,王梅定,李漢柱等同誌時常抽空看望我們,問寒問暖,回答我們提出的各種問題。兩天後,作家楊沫同誌也從海南趕來了,相繼而來的還有作家茹誌鵑王安憶,祖慰,曉雪等同誌。參觀錫礦的時候,我正巧和茹誌鵑同誌同路,我問她:“人們都猜想你一定經常給王安憶改稿,選題材”。她說:“沒有,沒有。她寫的東西,我好多都沒看過。連她最近獲獎的中篇小說《流逝》,我都不知道什麼內容”。王雨寧老師走過來了,他告訴茹誌鵑老師說:“小鈔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還堅持業餘創作。”茹誌鵑同誌高興地說:“祝你創作豐收”。王安憶同誌也過來了,聽了王雨寧老師的話她對我說“希望你開創媽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