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嗨,替他攤一鍋餅子吧!”鍾書記自言自語道。
他裏屋外屋翻個遍,找到了盛苞米麵的口袋;又把糊糊舀出來,用它和麵。和好麵,燒開水,鍾書記要攤餅子啦!攤餅子要好火,火不能自。鍾書記站起來,抓把麵子,團弄團弄,“叭”地往鍋上一貼,一個餅子成了。下麵一隻光腳丫子,披著草往灶裏塞,弄得腳背沾滿了黑灰。就這麼治,攤上一鍋餅子。完了,他坐下來,消消閑閑地燒火。
幾袋煙的工夫,鍋裏冒出大團大團的白氣,苞米餅子的香味混在白氣裏,滿屋子彌漫開來。夏天炕好熱,飯熟了,炕滾燙,竟把膘子燙醒了。他骨碌爬起來,菩薩似地端坐在炕上,用力揉眼睛。揉了會心坐不住了,又從炕上爬到地上。“夥計,憋一憋就好吃啦!”鍾書記笑嗬嗬地說。老膘又揉開了眼睛,揉了半天再看看,沒錯,是縣委書記坐在鍋灶口呢!於是,他傻笑起來:“嘿嘿,嘿嘿。”“都說你和老爆竹打架,有這事嗎?”鍾書記開門見山地問道。
老膘慌慌張張地朝門外望,又扭回頭來道:“我不敢說哩,說了,他們要送我上萊陽!”鍾書記知道,萊陽縣城有座神經病醫院“上萊陽”,是句專門用語,意思是上神經病醫院。 老膘為啥老跟看他,卻又不敢當著人麵說。
老膘卻先開口了。他直接講那件事情,嘟嘟噥噥地講,一邊講,一邊還不時地把頭伸到門外,往四下看看。鍾書記費了好大勁兒,才聽明白膘子講了些什麼——原來,村上有一個寡婦,人稱王二嬸。隊裏劃給她半畝媽地,讓她包種。這半畝地正好和老爆竹家的地挨在一起。割倒麥子,王二嬸打算種苞米。上地裏瞧瞧,橫豎覺得自己的地少了點。婦道人家不會辦事,她嘀嘀咕咕的,說老爆竹趕她地邊。老爆竹和三個兒子聽見了,就不算完,要王二嬸拿證據。都是集體的地,包田戶主的木牌也在地頭上插著,王二嬸上哪去找證據?老娘們回不上話,又覺得自己吃了虧,就坐在地裏“嗚嗚”地哭。爆竹家的人得了理,也不去管她了,就在自己地裏打地瓜壟。本來,這事情就算完了,沒想到闖出個老膘來。他硬說老爆竹多打個地瓜壟,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起大钁,就扒緊挨王二嬸家地邊的個地瓜壟。老爆竹來了火藥脾氣,大吼一聲,就用腦袋拱老膘的肉肚皮:三隻虎也動了手,把老膘好揍頓。
支書、隊長聞訊趕來,狠狠批評老爆竹一頓,還叫膘子上醫院看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就得叫爆竹家包著。老膘站起來,不提自己傷勢,堅持要扒地瓜壟。支書問問寡婦,她的地邊究竟在哪裏。寡婦被一場血戰嚇糊塗了,隻顧搖頭。支書又問隊長,隊長看看爆竹,看看三個虎兒子,也推說記不清了。支書揮揮手,道:“算了,反正都是集體的地,不要斤斤計較。”把這場風波平息下來。可是膘子不行自己挨打的事,卻硬咬住爆竹家趕地邊的事不放。支書計人把老瞟拉開,再不管這事了。
第二天,就是鍾書記來走馬峽。支書想想不對勁,又把老膘找來,不準他再提這事,提了,就要送他上萊陽。支書還派出小會計,暗中“保護”老膘。老膘呢,既怕支書,又不肯了事,所以老是不近不遠地跟在縣委書記後麵……
“你怎麼就知道,老爆竹一定趕了寡婦家的地邊呢?”鍾書記問道。
“那塊木牌,正對看第七棵柳樹。我看山,我清楚哩!後來就偏了。”老膘回答說。
鍾書記想起地頭壩上那一排柳樹,不覺地點了點頭。“可不能叫爆竹多占地!到秋,寡歸家少打了糧食,要罰款的。叫人家寡婦怎麼過?叫人家寡婦怎麼過?……”老瞟嘮嘮叨叨地說著,好像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鍾書記很受感動,握住瞟子的手說:“我要管這事,你放心吧!”
鍾書記要走了。走到門口,他又返回身來,把鍋蓋一掀,說“你做吧?喝糊糊可不頂事,嚐嚐餅子吧!”
他揭下一個餅子,呼呼地吹著氣,在手中翻動兩下,掰兩半!遞一塊給老膘,自己拿著一塊吃起來:“嗯,我也有點餓了。”
縣委書記走了,一邊走一邊嚼餅子,光腳板子踏地,顯得很有力氣。老膘捧著半塊餅子,一動不動地倚在門板上,望著他遠去……
四、“特別社員”會。
晚上要開會。天熱,會場設在打麥場上。小會計吃完飯,就上大隊辦公室點汽燈,又提到場院,掛在高杆上。
小會計心慌呷。他對鍾書記不老實,說晾幹啥事也沒有,結果叫鍾書記看穿啦!可他又冤得慌,他真想對鍾書記說:“我也沒辦法,支書讓我這麼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