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書記發現膘子老是看小會計,知道問不出什麼來。便岔開話題,笑著問:“你手裏拿的什麼?”老膘攤開手掌,一隻剛出窩的小刺蝟蜷在他的手心中,看上去好像帶刺殼的栗子。
”給我好不?我帶回家養活。”
老膘慌忙合起手掌,捧著刺蝟就走,好像怕鍾書記搶他的。走了老遠,他又在一塊石頭上坐下,盯著這邊看。小會計在一旁說:“你看,膘不膘?”鍾書記不放聲,回住處歇晌。走到酒店門口,他站住腳,看著小會計。
“你整天跟打我轉悠,把帳本扔給誰算?””小麥分了,眼下沒帳算。”
“沒帳算,回家幹點話。你家也包地吧?”“支書讓我照顧你呢!”
“你照顧什麼?”
鍾書記停了一會兒,又道“告訴支書,我不用人照顧,明天你去幹活。”
小會計低著頭走了。老半天,地價佛還看得見鍾書記的眼睛,那眼睛裏放出非常深邃的目光——和莊稼人不太一樣的目光。
三丶膘子的小屋
晌午,太陽烤人,老槐樹的綠葉也軟耷下來。一條大黃狗趴在樹蔭裏,尖嘴貼在地上,兩隻前爪伸得老長,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家夥,占了個好地方!老膘沒坐處了,他站在太陽底隻撥弄那三弦,那汗,先像油,後像雨,末了成河流啦!
酒店裏坐著一夥田漢,吱吱地喝酒,呱呱地聊天。無聊了就開掌櫃的玩笑。趙老大開的私家酒店,最會琢磨人心。他知道該替哥們助助酒興了,就端起一盆洗碗水,走到門口,猛地潑了老膘一臉一身。那狗也明白了主人意圖,忽地坐起,虎視眈眈地盯住老膘。老膘一驚一嚇,惶惶地跑開去。
眾人哈哈大笑。笑夠了,都罵趙老大,“你這小子也真缺德,天生壞心眼!”
趙老大陪著笑臉道:“我可不是有意。”
一個紅臉漢子說,“得了,你心眼不黑,發不了大財!”趙老大又做出冤枉的樣子道:“我可沒發財。”
眾人揶揄他,說他酒裏對水,水裏又對酒精;還說喝他的酒傷腦子,走馬峽才多糊塗人。說歸說,大家還是有滋有味地喝酒。
趙老大說“咱村,數著老爆竹家發財。你們看見他領著兒子揍老膘吧?才帶勁兒哩!我可不學他。”
大家注意力轉到老爆竹身上,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真是,那天老膘挨揍不輕!”“也怪他犯病犯得太凶,扒人家爆竹的地瓜壟哩。”“他說老爆竹趕寡婦家的地邊,不知真不真?”“有啥大不了?好歹是集體的地,趕來趕去都是集體的!”趙老大豎起一根指頭,詭譎地說“這裏麵有帳算:仗打贏了,寡婦肯和他睡覺哩!膘子不膘!”眾人哈哈大笑!衝趙老大嚷:“你怎麼不去打?你不想和寡婦睡覺?”趙老大轉到櫃台後麵,剛想說話,忽然呆住了,眼盯住後門望,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鍾書記……你沒睡晌覺?”鍾書記高大的身子慢慢地站起來,頭差點碰到門框上——剛才,他一直坐在門坎上抽煙哩,隻是櫃台擋著後門,大家都沒覺察。
鍾書記拍拍趙老大的幹柴胳膊,笑道:“剛才聽你介紹情況了,不錯。帶帶路,領我上老膘家。”
“是,是……”趙老大連連點頭。鍾書記燕趙老大走了。喝酒的閑漢都咂舌頭:“支書不讓提膘子打架的事呀,這回趙老大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說完,都喝幹了杯中酒,紛紛散去。
再說趙老大,戰戰兢兢地領著鍾書記來到村後頭,指指兩間破屋子,道:“就,就在這兒住。”
鍾記撇下酒店掌櫃,大步跨進門去。裏屋炕上,鼾聲如雷。鍾書記探頭一看,老膘正張開粗大的四肢睡覺呢!鍾書記過去推他叫他,任怎麼擺弄也不肯醒。到底是膘,睡個晌覺競如此死沉。
鍾書記抬起頭,打量屋子一番。屋裏有許許多多的籠子,大的放在地上,小的掛在牆上。鍾書記挨個陲噍,不覺大笑。原來,籠子裏關著許多小動物。鍾書記看著看著,不覺又心酸起來。他想起他的遭遇,想起他的唱詞,想起他惘然若失的目光……他孤獨啊,人們說到他,就是“一個膘子”。可膘氣下麵,又藏著多少複雜的內容啊?膘,隻能和小動物做伴罷。
鍾書記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事情。這時候,他又進一步注意到屋於裏州莊、亂。髒得滿屋臭氣,亂得無法下手。他裏屋外屋轉個圈,不知道先幹哪件事好。最後,鍾書記來到鍋台前,掀扯鍋蓋看了看:啊呀,半鍋苞米漿糊!老膘就吃這個?那麼胖,那麼大的人,喝碗糊糊上山轉,餓不死?鍾書記自己最怕餓,使替老瞟擔心起來。他是莊稼人出身,知道飯食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