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立即指出：“你的腔拖得不對，應該是這樣：風光——昂昂——”\r
啊，那時候，我覺得大哥唱得好極了！你想想：麵前雪塵飛卷，大哥清亮的嗓音穿過飛雪，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潔白的原野上回蕩！村裏人早睡熟了，整個世界都寂靜了，卻隻有這樣一個聲音：“昂——”\r
生活是苦的，但仔細辨辨味，也有點甜的。\r
天才的設想\r
大哥覺得自己比我棒，可又找不到地方發揮他的才能，真悶死了！他天天晚上到我屋裏，和我聊天，聽我談理想、談事業，一聊就是半夜。他那幹黃的臉上，常常會煥發出一層紅光。他那深陷下去的眼裏，常常會跳出兩朵火花。他激動了，就用拳頭砸土炕：“嗨，等著吧！總有一天，我要幹出一番大事業來！”\r
“嘭嘭嘭！”二媽敲壁子啦，“還不快睡？熬幹燈油啦！”第二天吃早飯，二媽就要挖苦我們：“小老鼠鑽在地洞裏，打算得丁是丁，卯是卯；小了洞，遇見貓，就沒章程啦。”再不就說，“夜裏打算千條道，白天當不了賣豆腐！”\r
每當這時，我和大哥總要撇撇嘴，抬頭望望房梁；嘴上不敢講，心裏卻在嘀咕：“老娘們，頭發長，見識短！”\r
有天晌午，我從外麵回來，看見大哥在“用腦”（他老愛這麼說）。那模樣真可笑：院子中央有輛自行車，他圍著車子轉圈兒；他的腰有病，勾勾著，兩隻手來回甩，身子隨著步子搖擺，看上去，像隻鴨子。走一會兒，他蹲到自行車跟前，搖車蹬子。天上下著細碎的小雪，他那打滿補丁的短大衣拖在地上；兩隻手凍紅了，卻還在揺啊搖啊……\r
我知道，也隻在腦子裏轉什麼念頭了，便不去打攪他。可是，我不相信他能搞出什麼道道。\r
夜裏，大哥悄悄地來到西炕，在我的小炕桌前坐下了。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道：“我要造一部機器。”\r
“哈哈！”我笑了一聲，繼續寫小說。“一部從來沒有過的機器！”\r
我收下筆，看著他，心裏更覺得好笑。他挨到我身邊，煞有介事地問道：“你懂不懂蹬自行車為啥比走路快？”\r
“就是兩個齒輪唄，一個大，一個小；大的轉一圈，小的轉幾圈，把車軲轆帶動啦……”\r
“嗨嗨，關鍵就在這裏！”他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想想：要是車軲轆上再拴一根鏈條，又帶上一個小齒輪，會怎麼樣呢？”\r
“那，小齒輪轉得更快了……”\r
“對啦！小的帶大的，大的帶小的，帶它一大串兒……要是我把十輛車子都聯起來，你猜會怎麼樣？哈哈，我在第一輛車上瞪一下，最後那輛車就會轉幾萬下，比摩托都跑得快呢！”\r
我拍拍腦袋叫道：“有道理！”“有道理？道理還在後麵！如果讓最後那個輪子，再回過頭，帶動第一個齒輪，可就熱鬧啦；它能轉上幾萬圈！而最後的齒輪會轉幾百萬圈，幾千萬圈，越轉越快啦！”\r
“……”我呆住了，我被大哥的設想震住了——這真是一個天才的設想！\r
大哥越說越激動，抓住我的肩膀搖起來：“老弟，這可是一部了不起的機器呀！你懂嗎？咳，我說得明白點：隻要你蹬了第一下，它就自己轉開了，永遠轉下去，而且越轉越快！……我在最後那個輪子上，帶上一台發電機，發出電來點燈、抽水、磨麵……哈哈！世界上有了這套家什，就不要柴油了，不要煤了，什麼都不要了！都省去了！你懂嗎？”\r
“啊。”我過了許久，才喊出這麼一聲。\r
大哥慫恿我：“跟著我幹吧，將來包你當工程師！別寫小說了，寫那玩藝兒有啥用？不如發出電來，讓咱矯家泊點上電燈，實實在在的！”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好，我的事業被放棄了，跟著大哥跑啦！真怪，這位其貌不揚，未老先衰的大哥，身上總有一股特別的力量，我像一根鐵釘遇到了磁石，不知不覺得就被他吸引過去啦……\r
大哥的笑話\r
大哥腰不好，不能幹活，大隊讓他看山。他有的是閑功夫，整天“用腦”，畫那部機器的圖紙。\r
說起畫圖紙宋，大哥可鬧了不少笑話。別的且不說，單單是那輪子，他就畫不圓。你看他那樣子吧，人趴在炕沿上，手笨拙地捏著一支鉛筆，眼瞪著，嘴抿著，慢慢兒，慢慢兒，眼看那圓兒要合上了，偏偏手一抖，完了！他恨的，咬咬牙，再畫。可是這回用力太大了，筆剛挪一下，“啪”，鉛芯斷了。“啊呀！”他大叫一聲，翻身躺到炕上，用力揪自己頭發，“誰能畫得圓？是人就沒法畫得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