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去尋找哪個失落的夢人。她費力地爬上那塊圓石,卻呆呆地站住了。她的眼睛慢慢地睜大,睜大,久久地凝視腳下——腳下,許多過濾嘴煙的海綿頭布滿了網石!\r
驀地,春子腦海裏跳出一幅情景:白雲敝腿坐在心上,一支接一支地抽旱煙卷!旱煙嗆得他直咳嗽,可他還是發狠地抽。\r
他來看望過她了。也許,他在這塊圓石上坐上整整一宿。\r
“你是天上的白雲,很美很美。可是,白雲早晚會飄走的……”\r
“不,我是北溝的柿泉,不管流出多遠,泉眼就在這裏,在這裸老柿樹的根下……”\r
春子仰起頭,遙望藍天上的白雲。她終於找到了他——過去的那個女!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用南方普通話輕輕地對她說:“人生盡管坎坷,總還有些美好的東西,世道盡管艱難,總還有些值得追求的光明。”\r
她懂了,她把這些話牢牢記在心裏。滿山滿坡的野菊花,在秋風中搖曳。春子踩著菊花的海洋,往山外走去。她的眼睛裏放出光彩,臉上泛起紅潮。她心胸脯挺得靛高,兩條細長的腿邁得十分輕盈。一棵又一棵的柿樹移到身後去了,一片又一片的野菊花在麵前展現。眼前總是一片黃色,使人心裏感到一種暖暖的、迷朦的調子。不過,在有了信心的春子看來,這鍾黃色像征著美好的、理想的境界。\r
春子現在掛念著石灘上的衣服。衣服好幹了,該去收起來。要不,山風會把它們吹走的。\r
她還要好好地生活。\r
奮鬥記\r
忠廣是我堂房大哥,我管他媽叫二媽。我回鄉插隊那些年,就住在他家。\r
自從我寫了幾篇小說,調到地區創作組工作以後,忠廣大哥見到我,總要感歎一番:“老弟,講腦子好使喚,講心眼兒巧,我不賓服你!你就是比我有福氣罷了。唉,這才叫命裏八尺,難求一丈啊!”\r
這幾話勾起我對過去生活的懷念。我終於拿起筆,寫一寫我和忠廣大哥共同奮鬥的故事。\r
我和大哥\r
我的家鄉竟是那樣的窮,那樣的苦!一九六九年,我剛下鄉,自己掙自己吃,一年隻分了四十斤小麥,地瓜倒分了一千多斤。今天地瓜,明天地瓜,吃了上頓吃下頓,吃得肚子脹,胸口悶——如今想起地瓜,我胃裏還難受。記得我當時踩著腳對二媽說:“今輩子不吃地瓜,我也不會想它!”\r
吃飯時,媽端上一隻笊籬盤,熱氣騰騰的等熱氣散去,隻見頂上有一個焦黃的苞米餅子,餘下全是地瓜。餅子是給大哥吃的。他身體不好,腰有病,人幹瘦幹瘦的,活像小老頭。大哥拿起餅子,來回地在手中倒動,口裏還朝餅子吹氣。那香氣飄到我鼻子裏來啦,我就忍不住朝大哥手上溜幾眼。大哥也在瞅我呢,他笑了,於是掰半個餅子給我。他有五個妹妹:都吃地瓜,一麵吃,一麵看我手中的餅子……唉,回想起這情景,我的鼻子一酸一酸的……\r
大哥比我大八歲,娶了媳婦,有了兒子,可是和我一樣爭強好勝。那時:我學著寫小說,常常向他吹牛:“看,我一夜就寫了一萬字。”他就說:“一萬算什麼?誰還寫不出一萬?”我說:“你呀,劃杠杠也劃不上一萬!”大哥火了,脖子伸得老長,硬要和我打賭,說他一夜能劃十萬條杠。好,我們真的打賭啦!他把我的稿紙反過來,劃了整整一夜杠一第二天早上,我到他屋裏看看,隻見他手腳擺成個“大”字:躺在炕上,臉色蠟黃,呼吸困難,眼看活不出來啦!可是桌上堆著一摞稿紙,數一數,真的有十萬條杠哩!\r
二媽、大嫂都罵我:“你盡想些歪門邪道!打算把你哥那把骨頭拆散呀?”\r
我趕忙賣了一麻袋地瓜幹,請大哥下館子喝酒,算是還賬。喝酒時:他吹開了:“老弟,你看我的毅力比你怎麼樣?要是論腦子,隻怕是我的更棒!你敢不敢再打個賭?”\r
我怕二媽說我,沒敢再去激他,隻顧低頭喝酒。反正我算知道他脾氣啦!\r
可是大哥釘上我啦!我們到隊部記工分,常常聽喇叭頭廣播樣板戲。我聽幾遍,學會了;他呢,也有這水平。他就來挑戰要和我比。好吧,我們就比試開。光唱詞兒還不算:連那些幕間曲,過門也都背了下來;還用嘴摹仿胡琴、小號等樂曲,“滴滴嗒嗒”鬧得不亦樂乎。最後,總是忠廣大哥占上風。他就拍我肩情,得意地說:“老弟,你不行吧?”\r
回想那段日子,真是帶勁兒極了!我門在隊部鬧列半夜,各自回家睡覺。走到街上,但見地上一片積雪,冷清的月光灑在雪上,反射出瑩瑩的光。一陣北風吹來,地上卷起雪塵,打著旋兒從我們麵前掠過。我打了一個寒噤,卻更加興奮起來,拉開嗓門就唱:“望飛雪,漫天舞,巍巍群山披銀裝,好一派北國風光……”\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