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我們趕到機械局去聽回音。剛跨進門,就聽見人喊:“你們搞些什麼鬼玩藝?”\r
“宋……宋……”大哥瞠目結舌,回不上話來。\r
我抬頭一看,發脾氣的人有四十歲左右,瘦高個,眉毛一很粗,穿著一套半舊的工作服。如果在那左胳膊上套一個“某某工人造反隊”的袖章,他的身份就更清楚了。\r
他把我們的圖紙迎麵扔來,又不換氣地罵道:“混帳!騙子!唯心主義來唬弄我大老粗沒文化嗎?這是搞些什麼東西!不種地,混飯吃,一群二流子!”\r
大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虧得一位戴眼鏡的同誌走過來,笑嘻嘻地說:“宋主任,別生氣,我跟他們談淡吧。”他向我們點點頭,走出門去。\r
俺倆趕緊跟著走。宋主任追到門口,又大聲吆喝:“李技術員,談完了,他們態度還不老實,送公安局!”\r
那戴眼鏡的技術員,把我們領進一間小屋,客氣地讓了坐,還箱我們抽煙。接著,他開門見山地道:“你們的圖紙,昨夜已經研究過了,不行。很久很久以前,歐洲就有人多次試驗,全失敗了。這叫永動機,是一種不科學的幻想,你們想想,世界上哪有什麼東西,可以永遠按照一種方式運動呢了這是形而上學觀點在……”\r
大哥忽地站起來,固執、惱怒地問:“你說,自行車為什麼跑得快……”\r
“知道,知道,你的理論我全知道。利用傳動裝置,是可以省些力量,但那是有限度的。你以為用大大小小幾個齒輪,相互傳動,那機器就會永遠轉下去了,可是你考慮到摩擦力嗎?摩擦力會消耗掉動力的。不管設計得如何巧妙,你永遠克服不了摩擦力。”\r
李技術員滔滔不絕地講著,越講越深奧。我聽不懂了,也不想聽。我隻覺得心裏難受,非常難受……一座大廈在我麵前倒下了,那是多麼輝煌的大廈呀!\r
大哥仿佛命抓住大廈的一角,不肯讓它倒下。他像隻鬥架的公雞,腰躬著,脖子伸到人家麵前,憤怒地喊道:“為什麼不能試一試?你們試試嘛!隻要造一架就行了,定會永遠轉的!你敢打賭嗎?”技術員扶扶眼鏡,兩手一排,做出一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的樣子。我記起來主任說過“送公安局”的話,連忙扯住大哥的胳膊,硬把他拖出屋來。大哥梗梗著脖子,大聲嚷嚷:“我不服!我不服!”惹得旁邊幾個辦公室的人都出來看。我急眼了,用力推他,一麵推一麵叫:“得了,別倒驢不倒架了,快走吧!”\r
我們出了縣革委大院。大哥在後麵走,走得很慢很慢我回過頭,看見他在用手擦眼睛——他哭了!淚,順著他削瘦的臉頰淌下來,掛在下巴上;一陣北風吹過,淚珠碎了,飄灑在他的胸襟上……\r
我趕緊回過頭,裝著沒事,不願意讓他知道我看見他哭了。我覺得,自己的嗓子也在發哽,鼻子也在發酸。世我知道,此時,我的痛苦比起大哥來還輕得多,輕得多呀!\r
結局(三)\r
我門回到招待所,又遇見那漂亮的姑娘。姑娘咯咯地笑著,叫我們去算賬,好像她早已料到一我們的結局似的。\r
大哥陰沉著臉問:“住一宿多少錢?”“八毛。你們住的是最便宜的房間。”幸好,錢夠了!我真感激那姑娘。要是她被大哥唬住了,送俺倆住高級房間,這會兒可不就完啦?\r
算賬時,姑娘主動和我的說話:“挨罵了吧?宋主任就這脾氣。能是個工人,最關心機器;隻要你們打著機器的旗號,他準把你當作貴客待……”\r
大哥把一肚子委屈倒出來,對姑娘說:“這人不講情麵,昨天看了我的圖紙,還說我了不起,要送我上大學,可是今天就翻臉。”\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