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子冤家對對碰(1 / 3)

接到老爸展愛民的電話,聽他那說話的口氣,展逸飛知道壞事了。他扭過臉來,滿是慌亂的眼神與董欣怡詢問的目光相撞並糾纏在了一起。他衝著她咧了咧嘴,臉上呈現出任父親訓斥的無辜和可憐的神情。

“我不是有意瞞著。我想在北京安定下來後再給家裏打電話。”展逸飛怯怯地替自己辯解著,眼睛卻不時瞄向董欣怡,心裏對說一不二的展愛民依然有些發怵。

這個時候,董欣怡投過來的關愛的目光倒成了展逸飛與他嘴裏的“老家夥”展愛民抗爭的底氣與資本。

董欣怡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往展逸飛身前湊了湊,剛把耳朵貼近手機,她就聽到:“你給我馬上滾回來。明天見不著人,你就永遠別回來了。”

展逸飛張了張嘴,展愛民卻不等他說話就掛斷了電話。看這架勢,當父親的壓根就沒打算給兒子留一絲商量和回旋的餘地。聽著手機裏傳出的“嘟嘟”聲,展逸飛的心情跌落到了冰點,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看著站在身旁的董欣怡,他淡淡地說了句:“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董欣怡伸出白皙細膩的手指,在展逸飛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她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拖著不回去,你爸還真不要你了?世上從來都是‘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你爸說的都是氣話,你怎麼能當真呢。”

展逸飛苦澀地笑了笑,下意識地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鑽進肚子裏再也沒有順出來,嗆得他咳嗽不止。董欣怡看了一眼展逸飛,眼睛裏有慍怒和阻止的意味,卻沒有把話說出口。

其實,幾天前,董欣怡就提醒過展逸飛,暫時不要把在北京的事透露出去。但展逸飛架不住虛榮心作祟,把自己在北京找到好工作的事向老鄉和同學徹徹底底炫耀了一番。當然,這不能全歸咎到展逸飛的頭上,追究到根還是QQ惹的禍,是它把有關展逸飛在異地登陸的消息暴露給了他的發小王彬。

滿屋子的煙味嗆得人透不過氣,董欣怡捂著鼻子打開了房門。等她轉過身來,展逸飛正把抽了多半的煙丟在地上,他望向她的眼睛裏聚集著歉意和不好意思。

“我的疏忽,我的疏忽。”展逸飛邊伸腳踩著冒著煙的煙蒂,邊看著揮手驅趕煙味的董欣怡連連說道。

董欣怡搖著頭,徑直走到展逸飛身前,摸了摸他剃成板寸的腦袋。她問:“你怎麼打算的?”

展逸飛木木地坐在床沿上,愣了會兒神,才伸出手把董欣怡拽到身邊,讓她坐了下來。

他隨腳踢了踢眼前沾了黑色汙泥的煙蒂,苦笑了一下,說:“還能怎樣?事情都這樣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你說都是當爸媽的,咋就差別那麼大……”

聽到這些話,董欣怡哧哧地笑出了聲,臊得展逸飛把留在嘴邊的另半截話連同唾沫一塊咽了回去。看到心愛的人的窘態,董欣怡笑得更歡實了。

若在往常,展逸飛肯定會和她嬉鬧一番,不胳肢到她張口求饒決不會罷休。但今兒,他提不起打情罵俏的心情。

董欣怡心裏有些暖暖的,她明白,展逸飛心底裏把他們的爸媽橫豎做了個比較,並著實高看了她媽賀繼紅一眼。她扳過他的身體,讓他麵朝自己,然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端詳著;直到盯得展逸飛心裏發毛,她才把目光轉向了敞著門的門口。

“別鬧。我說的是打心眼裏的實話。我爸媽若是有你爸媽思想的一半,我就感恩戴德、阿彌陀佛了。”

董欣怡早有預謀似的,一把扯住了展逸飛的耳垂,輕拽了兩下才放開。她神情堅定地說:“等將來咱倆成了,我爸媽肯定待你不錯。”

展逸飛陷入了沉思,對此有些無動於衷。看著他惆悵不已的樣子,董欣怡不免有點心疼,於是繼續寬慰他,說:“既然你爸媽都知道了,以後不用再扯謊。這也算是個利好的消息。”

展逸飛搖了搖頭,順著董欣怡看去的方向,盯著窄窄的走廊發著呆。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猛然間站了起來,把沒思想準備的董欣怡嚇了一跳。董欣怡抬起頭,一臉懵懂地看著展逸飛,心裏琢磨著他要出什麼幺蛾子。

“不成,我得問問王彬。我好不容易捂了兩個月,準備到七月份再向‘老家夥’和‘大股東’攤牌。現在全亂了。這小子嘴太欠,欠收拾。”

展逸飛彎腰從床上拿起手機,在他說話的工夫就要給王彬打電話。但手機號碼還沒從電話簿裏調出來,董欣怡就把手機從他手裏搶了過去。她一邊躲閃著展逸飛的爭奪,一邊裝進褲子口袋,並用手緊緊捂著,生怕被他搶了回去。

“行了。事情都這樣了,還扯那些個閑篇有什麼用。依我看,王彬不一定是故意的。可能消息不是他泄露的。”

這一番安慰和開導不但沒有撲滅展逸飛升騰起來的怒氣,反而讓他更加氣憤難耐。

展逸飛憤憤地說:“他們一家子人就沒一個好鳥。他爸媽就是勢利眼,尤其王彬他媽,王彬屁大點的好事就傳得我們整個家屬院沸沸揚揚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兒出息了。哼,有什麼好宣揚的,都在一個院裏,誰還不知道誰啊。”

展逸飛恨屋及烏,捎帶著把王彬爸媽都卷了進來。董欣怡無語地笑了笑,一時卻拾不起話頭接話。她低著頭正想法排解展逸飛的情緒時,他卻走到開著的電腦前坐了下來。也算王彬倒黴,展逸飛剛坐下來,電腦右下角的小企鵝閃跳出了“彬”字的頭像。

俗話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展逸飛冷笑了兩聲,手也沒停下,忙不迭地打開QQ對話框,看著王彬發來的即時消息。

大飛,實在對不起,我爸在院門口遇見你爸了。聽那意思,我爸把你在北京的消息告訴他了。你做好心理準備吧。展叔發話,不管你去哪裏,他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回呂城,決不讓你胡鬧,耽誤你一輩子。

展逸飛用灌滿憤怒的手指把筆記本鍵盤敲得劈裏啪啦地響。董欣怡攏著掉到額前的頭發,走到展逸飛身後,輕輕晃了晃他的肩膀,卻依舊未能阻止他對鍵盤的虐待。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我一個想不到,你就給我壞事,壞了我的計劃。你小子欠揍呢!

王彬發了個淚如泉湧的表情後就沒了下文。展逸飛傻等了半天,點了幾次振動,卻都泥牛入海,連點渣子都沒能撈回來。

董欣怡拍了拍展逸飛的肩頭,說:“算了,別晃了。說不定他有什麼急事離開了。”

展逸飛怒怒地合上筆記本電腦,想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他意識到董欣怡就站在他身後,就歉意地抓起她拍在他肩膀上的小手,仰起臉看了看她,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她不忍心看他再為木已成舟的事刨根問底,自尋煩惱。她的思想裏有著遺傳自賀繼紅的基因。她們厭倦和現實捉迷藏的遊戲,從不會和既定的事實較真,總會把事往遠處想,不拘泥於一時的得失。

初夏的風貼著護城河河麵層層掠過,清澈透底的河麵上泛起陣陣波瀾,水紋一圈一圈蕩開,湧向青石突兀著的河岸,傳遞著它們之間日夜相守的密語。河沿上婀娜多姿的柳樹隨風翩翩起舞,與閃爍的霓虹燈相映成趣,猶如她們以天地為舞台,隔著幾米寬的護城河肆意跳著貼麵舞。紅色磚石鋪就的人行道上,法國梧桐不甘寂寞,伸開枝丫,晃動著毛茸茸的嫩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晚風溫暖宜人,看來又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留著平頭的展愛民和綰著發髻的高素芬大步攆小步快速通過了那個紅綠燈路口,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他們邊走邊欣賞著映在護城河裏的霓虹倒影,自成一趣。這時,一個穿著與季節不搭調的、身上依舊套著棉襖棉褲的老人,肩膀頭上搭著被塵土浸染成土黃的包袱,迎著他們走了過來。展愛民和高素芬站在路邊,默默看著老人一步三搖晃地從他們身邊蹣跚而過。

老人晚景淒涼的個中滋味讓他們賞景的心情遁跡而去。展愛民遲疑片刻,隨即伸手摸了摸褲兜,裏麵空空如也,他的臉上不禁掠過一絲失落的神情。他看了看向紅綠燈路口走去的老人背影,把頭轉向了高素芬。他問她:“你身上帶錢了嗎?”

高素芬晃了晃掛在手腕上的手包,迷惑不解地點了點頭,說:“帶了。”

展愛民悶著頭把手伸了過去,等著高素芬給他拿錢。高素芬取下手包拿在手裏,拉鏈開了一半卻停了下來。她想到了什麼,轉過臉去看了看流浪老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然後回頭看向展愛民,他正微笑著站在那裏等著。他的笑容和看向她身後的目光,讓她心裏明白了。

“你想給他點錢?”高素芬拉開了拉鏈,隨口問道。

“知夫莫若妻。”展愛民會心地笑了笑。這從嘴角露出的笑意如水中的漣漪一般漾開去,迅疾占滿了他那黝黑色的臉龐。

高素芬從手包裏抽出五塊錢,遞到展愛民眼前抖動著,想讓他接過去。她還不忘提示他說:“那老頭就在前邊不遠處的牆角旮旯裏住著。”

展愛民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眼睛盯著高素芬的手包,沒有把錢接過來的意思。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遲疑了片刻,從手包裏取出了二十塊錢。她依依不舍地把錢遞到他手邊,但不等他伸手來接,她的手又快速抽了回來。

隻見她的嘴唇連動了幾下,若是他懂唇語,就會明白她算了一筆過日子的賬。她的字典裏,二十塊錢能買四十個饅頭,足夠他們老兩口吃一個星期了。

他們就這樣抻了一小會兒,看著即將變綠的信號燈,展愛民臉上呈現出一抹著急的神情。他不由分說地一把抓過捏在高素芬手裏的錢,連招呼都不打就想奪路而去。她有點生氣,就勢橫阻在他身前,阻擋了他的去路。

“按理說,這種人沒什麼好可憐的。不是兒女不孝就是年輕的時候不幹正事。但看他那個可憐樣,又叫人心裏不落忍,人誰都有老的那麼一天……”

看高素芬囉唆個沒完,展愛民果斷地伸出手想把她扒拉到一邊。見他有些誤解自己的意思,高素芬趕緊轉了話頭,說:“你給他二十塊錢還不如給他買些吃的實惠。錢到了他手裏,不一定能變成吃的。”

展愛民眼睛裏飄出了一抹喜色,他滿含讚許地點了點頭。他覺得高素芬這句話說到了正點上,於是抬眼朝四周踅摸了一遍,除了馬路對過,附近沒有賣吃食的商店。

“你和我一起去,還是留在這裏等我?”展愛民望著高素芬征詢她的意見。

高素芬轉動著頭往四周瞧了瞧,大街上沒有幾個女人,讓她心裏禁不住有些瘮得慌。她想起不久前報紙上刊登的新聞,一個路過附近的單身女人被人搶了。她下意識地把手包牢牢地套到手腕上,然後狠狠白了展愛民一眼。她說:“虧你說得出口。你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不等展愛民有所回應,高素芬邁開腳,先他一步走了。展愛民苦笑了一下,眼睛瞥了瞥高素芬的背影,腳下不由得加了把勁,快步攆了上去,走到她的左側護著她。兩人躲閃著過路的汽車,一溜小跑闖過了馬路。

有些時候,生活中的一些細微之事,除卻一時心情使然,本身或許並無太多意義可言。但時過境遷,在塵埃落定的結果中尋根溯源,驀然間就會發現:今日果實由昨日因而引發。某種程度上,這就是佛家說的因果循環。

當時,倘若高素芬不多言,不設身處地替那個年過七旬的流浪老人著想,展家父子倆後邊發生的事情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如此一來,他們父子倆的意見分歧就沒有即將發生的那麼激烈,從而不會讓作為妻子的她氣得肝顫。

付完賬,他們提著麵包和水走在商店前的人行道上。高素芬隻顧悶頭往前趕路,沒有留意展愛民正站在商店門口不遠處,看著尚未關門的火車票售票點出神。

“等等,把手包給我,我去買張火車票。”展愛民喊住了高素芬。

高素芬警覺地回過頭,順著展愛民目光所去的方向,她看到了火車票售票點。她猜到了他的意圖,不由得往後縮了縮手,並把提在另一隻手裏的東西擋在了身前。

展愛民有些不滿地湊到高素芬身邊,說:“快點給我啊。今晚我坐火車去北京。咱們得把大飛拉回來,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等咱們老了,攤上個病啊災啊的,床前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展愛民說話辦事都拿捏到了好處,一語直紮高素芬的心中要害。他覺得多餘的話說了也是廢話。不信就看高素芬,隻見她麻利地擼下手包塞給展愛民,伸手把他提在手裏的東西接了過去,還催促道:“那你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