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展逸飛和董欣怡正在桂林某個原始森林遊山玩水。自古以來,人們就對瀑布情有獨鍾,從諸多描寫中不難發現遊、觀、賞、憶瀑布的身影,但桂林古東瀑布是可以爬的瀑布。
對於展逸飛來說,這有別樣的新鮮感和新引力。古東瀑布在瀑布順流而下的石壁上鑿出了一個個小凹坑,方便人們攀爬踩踏,再有幾條長長的鐵鏈釘死在石頭上,供人拉扯之用。
這種走瀑戲浪,與瀑布肌膚相親的接觸,總是令人心情愉悅。等到展逸飛和董欣怡爬到瀑布頂端,董欣怡渾身早已被途中濺起的水打得濕溻溻的。她以為現時桂林溫度這麼高,不會有什麼事,就和展逸飛穿著草鞋繼續攀緣而上,順著山勢和小道向森林的深處走去。走在古木參天、紅楓誘人的林間,看藤纏樹、樹纏藤的景趣,那種回歸大自然的感覺的確讓人全身心放鬆和心曠神怡。
時同景異,回到呂城。展愛民拗不過高素芬,兩人結伴去了周家扒蹄店。他們來得算是及時,再晚一會兒,就一個豬蹄都買不到了。展愛民和店老板是老相識,兩人攀談了一會兒,得知老板有事要歇業三五天,忍不住向高素芬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高素芬沒給他好臉色,說:“這事還用問嗎?周師傅給我挑四個最好的,我給我認門的兒媳婦吃。”
展愛民對高素芬大張旗鼓地炫耀心生不滿,卻不便在大庭廣眾之下駁她麵子,隻是皺了皺眉頭。
回家的路上,展愛民和高素芬在家屬院大門口遇上了王彬一家子,除了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局長不在其中,他們一家人都在一塊。王彬媽和王家的準兒媳婦譚娟手拉著手,那份親密勁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
高素芬看在眼裏,心裏忍不住羨慕,嘴上卻不屑一顧,大有和王彬媽較勁的意思。
平時遇上,王彬媽還有事沒事往臉上貼金,現在就更別說了。隻見她笑眯眯地迎上對麵走來的展愛民和高素芬,主動搭上了話,眼睛往他們身後瞅了瞅。她得意地笑著說:“老高,大飛還沒回來啊。剛才我還和王彬他們念叨他呢。等他回來,讓他們幾個都見見麵。”
高素芬臉上掛著應付的笑容,說:“這就是王彬的女朋友啊,一看這姑娘就水靈。”
展愛民心裏想笑卻忍住了。高素芬說話太假了。那譚娟除了皮膚白一些,整個人壓根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若非要矬子裏拔將軍,她那口帶著牙套矯正的牙還挺能讓人印象深刻的。
王彬媽是那類很會順杆子往上爬的人。她笑了笑說:“可不是,這孩子特孝順。她知道我有肩周炎,常肩膀痛,花了好大一筆錢給我買了個進口的按摩棰。”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時不時看一眼譚娟,那可真是越看越愛。
高素芬按捺住心情,欲揚先抑地捧了捧王彬媽,說:“那你以後可享福了。我們家大飛也是,放假不回家,非要帶著女朋友去桂林玩。聽他那意思,這兩天就回來,說是給我買了些當地土特產。你說他們兩人剛上班沒多久,花那些個錢做什麼。咱們當老的,不指望能花他們的錢,隻要他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
眼瞅著兩人越拉越帶勁,展愛民和王彬都有些不樂意了。王彬看了譚娟一眼,向展愛民投去了求援的目光。
展愛民和藹地衝著他笑了笑,說:“老婆子,等大飛回來,讓王彬他們一塊見見麵。你看人家姑娘站在那裏陪著你們也插不上話。”
高素芬正找不到機會脫身,順著展愛民的話茬,她跟王彬媽又客套了兩句才收場。走到小區大門口,她還意猶未盡地回頭望了望王彬媽,兩人的目光恰好相遇,但剛一接觸就分開了。
展愛民撇了撇嘴角,留心看了看四周,見沒有什麼人,於是壓低聲音埋怨了高素芬兩句,說:“老婆子,你今天不對勁啊。這不是你做事的風格。”
“你看她那個顯擺勁,不就是一個兒媳婦,至於那麼招搖嗎?再說,聽你那意思,咱家欣怡差不到哪裏去。我憑什麼不擠兌擠兌她。”
高素芬邊說著話,邊往前走著,兩人拐了個彎,眼前便是他們家所在的樓道口。趁著還沒進樓道,展愛民不無擔憂地說:“大飛要是不回來,我看你怎麼收場。”
高素芬腳下一滯,趁著她站在那兒愣神兒的工夫,展愛民走到了她前邊。望著他向樓道裏走去的背影,她眼裏掠過一絲隱隱的擔憂,卻稍縱即逝。因為她覺得展逸飛不會放她鴿子。
“嘴裏吐不出個吉利話。老展,老展,你等等我。你說你什麼人,咋就不盼好呢。”她嘟嘟囔囔地自個兒給自個兒打氣,算是回應了展愛民的不識趣。
誰也沒想到展愛民一語成讖。臨近假期結束的那兩天,展逸飛和董欣怡音訊全無。這讓高素芬既糾結又無可奈何。她估摸著兩人正在董欣怡家,愈加不肯主動聯係,打聽他們下一步的安排。
看到高素芬悶悶不樂的樣子,展愛民既好氣又好笑,卻又不願意把話挑明寬慰她。
高素芬爭強好勝的性格,決定了她不想在和未來親家的第一次較量中落了下風。但即便她打個電話又能怎樣?身上不會少塊骨頭缺兩肉的。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她終究會被自己的脾氣給害死。
展愛娟和夏彤進門時,展愛民和高素芬正因為展逸飛沒回來的事互相慪著氣。聽到敲門聲,高素芬滿以為是展逸飛和董欣怡要給她一個驚喜,滿臉激動地忙著去開門。等她看到來人是展愛娟母女,提起來的興奮勁兒又退了下去。
夏彤看出高素芬有些失落,側過頭看了展愛娟一眼,給她發出了“咱們來得不是時候”的信號。但她們已經進了家門,萬萬沒有轉身就走的道理。倒是展愛民,聽到夏彤喊“妗子”的聲音,三步並作兩步從陽台回到了客廳。
“彤彤來了。”展愛民說著話,向展愛娟點了點頭。
展愛娟張口替她們母女倆解釋,說:“彤彤明天就回廣州了。她想今天來家裏看看你們。”
這句無心的話勾起了高素芬的傷心事,她接過話頭,發泄著內心鬱結的不痛快,說:“還是彤彤懂事,能想到來家裏看看。現在正是時候,等她畢業了,想回來都不一定回得來。”
展愛娟聽出了弦外之音,想打聽一下展逸飛和董欣怡沒有回來的原因,但看到展愛民遞來的眼色,隻得把這個念頭生硬地憋在心裏。她笑了笑說:“她現在想不回來都不成。不回來,連過冬的衣服都沒有。”
高素芬搖了搖頭,說:“翅膀還沒硬啊。現在還需要你供她吃喝,想飛也飛不起來。彤彤,等你畢業找了工作可別學你哥。”
話趕話到了這個埡口,她們誰也躲不過去了。展愛娟為寬高素芬的心,說:“說不定大飛他們有什麼事給耽誤了。現在回不來,不是還有元旦假嗎?隻要他們想回來,坐幾個小時的火車就回來了。”
高素芬眼圈一紅,流出了淚水。展愛娟和夏彤看這情形,有些慌了神,母女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等高素芬的情緒穩定了,展愛娟才敢打聽展逸飛和董欣怡不回家的原因。但高素芬怎麼會知道呢?她氣得連電話都不願意打。
說到傷心處,高素芬再拿展逸飛做例子教育起了夏彤,說:“彤彤,你將來可不能學你哥。我和你舅忙活了好幾天,他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連個電話都不往家裏打。你媽可就你一個親人,你畢業了得好好孝順她。我可知道你們上學走了後,房子空下來的滋味。”
展愛娟看到夏彤有些不樂意聽,趕緊打圓場,說:“咳,過日子不都這個樣,什麼事想想,咬咬牙就過去了。她將來愛咋的就咋的。咱們當父母的隻要心到了,把該做的都做好了,由著他們去吧。”
高素芬心裏不滿意,不假思索地張口就來,說:“愛娟,你這樣想就不對。咱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們拉扯大,不就指望著老了老了他們能照顧咱們嗎?你現在還不曉得其中的厲害。你看看我們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哥從北京回來除了陰天下雨不出門,哪天不出去湊份子喝酒?他倒是痛快了,留我一個人在家,冷冷清清的。我想給大飛打電話,但打多了,他還嫌我煩。”
這一通沒來由的傾訴把展愛民圈在心裏的火氣扯了出來。他瞪了高素芬一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她喋喋不休的樣子不順眼。
“你還有完沒完?他不回來就不回來,自個兒抹什麼眼淚。當著彤彤的麵你也不知道收斂收斂。”
高素芬隨手扔掉餐巾紙,怒目圓瞪地盯著展愛民,說:“就你知道要臉。要不是你和大飛說什麼五年,他能不回來嗎?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就沒見過你這樣當爸的,你說你的心怎麼那麼狠,有能耐就把孩子弄到事業單位……”
夏彤看到展愛娟遞給她的眼色,一時卻找不出借口把展愛民支走。
展愛民怒氣衝衝地指著高素芬,說:“要不是你慣著他,你看他現在回不回來。就你操的心多,還給他錢讓他買機票。後天就上班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展愛民無意間說的話,讓高素芬顏麵頓失,並引發了她多餘的想象。她覺得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話,他甚至還說等著王彬媽那幫老娘們嚼她的舌頭根。高素芬越想越氣,從下腹部傳出來的鑽心的疼痛,讓她屈膝蹲在了地上。
展愛娟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趕緊打發夏彤把展愛民拉去了陽台。但他們走後沒多久,高素芬就痛得暈了過去。
“嫂子,嫂子,你怎麼了?你醒醒,你醒醒!”夏彤還沒安撫展愛民幾句,展愛娟的驚呼聲就把兩人的注意力拽回了客廳。
展愛民丟掉手裏的煙,慌慌張張地衝進客廳,一眼看到高素芬不省人事地躺在展愛娟的懷裏。展愛娟邊掐著人中,邊輕輕地搖晃著,試圖把高素芬喊醒。展愛民一臉惶急地蹲下身,看著高素芬眼睛緊閉的樣子,憂心不已。
“哎喲娘哎!”展愛娟把高素芬的人中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甚至有點出血了,她才醒轉過來。
“老婆子,你感覺怎麼樣?咱們去醫院吧。”展愛民柔聲細語地問著,征詢著高素芬的意見。
高素芬還要堅持,但抵不住從下腹部漫出來的揪心疼痛,她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展愛民不敢耽擱,蹲下身想從地上背起高素芬,但她接連幾聲痛苦的哀號讓他選擇了放棄。於是,展愛娟讓夏彤打了120.
展愛娟陪著展愛民坐120急救車去了呂城人民醫院。夏彤留下來,打電話通知展逸飛,讓他務必盡快飛回呂城。隨車來的醫生排除了闌尾穿孔的可能性,懷疑是子宮或小腸的毛病,需要動手術。
展逸飛去布州之前,確實出了點小狀況,耽誤了既定的行程。起因在於董欣怡爬古東瀑布後著涼得了風寒感冒,燒到三十九度多,隻得在當地醫院輸了兩天液,症狀才減輕了些,但依舊沒有好利索。
當地醫生得知兩人準備乘車去布州,建議董欣怡再輸一次液,鞏固鞏固治療效果後再動身。但董欣怡想家心切,堅持要坐車回布州。展逸飛拗不過她,隻好買了車票上了路。一路上的顛簸讓董欣怡好轉的病情急轉直下,原本恢複到正常的體溫又高了起來,燒到了三十八度五。
接到夏彤的電話,展逸飛剛陪董欣怡去她家附近的診所輸液回來。聽到高素芬生病住院的消息,展逸飛糾結不已。他心裏舍不得董欣怡,卻又擔心著高素芬的病情。賀繼紅體諒展逸飛,安排董全有給他收拾了一些東西,把他送上了去布州機場的大巴。
按照行程路線,展逸飛將從布州機場轉道南京,再從南京直飛呂城。若是旅途順利,他將在當天夜裏九點鍾抵達呂城。
盼子回家的高素芬終於圓了夢,隻是這可不是她心裏所希望的見麵方式。但人吃五穀雜糧,從來就沒有不生病的。某種程度上,這一次生病對高素芬來說也是一件略帶殘忍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