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展逸飛表現不錯。
高素芬出院後,展逸飛早晚都給家裏打電話。有時候,忙昏了頭,隻要想起來,他也會趁工作間隙把欠的電話給補上。
日子一長,高素芬漸漸習慣了這種母子通話的生活。若是聽不到展逸飛的聲音,她的心裏就會不著神,掛念得慌。
有一天,高素芬等了一上午也沒有等到展逸飛的電話,心下一急就打了他的手機。不湊巧的是展逸飛因參加公司的業務研討會關機了。這可把高素芬給急壞了,擋不住自己胡思亂想,她打電話把展愛民叫回了家。
展愛民以為家裏出了什麼事,氣喘籲籲地跑上樓,一進門就看到高素芬魂不守舍的樣子。他還沒來得及把氣喘勻了,高素芬的話就迎麵撲了過來,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老展,你說大飛不會出什麼事吧?大半個上午了,手機一直打不通。你說這孩子也是,他怎麼不把欣怡的手機號給我留下。”
展愛民略帶不滿地說:“上班哪有你在家自由。興許他開會,要求關手機。你啊,沒事瞎琢磨什麼,嚇我一跳,以為你有什麼事。”
高素芬心氣本來就不順,聽到展愛民埋怨她瞎操心,不免有些低落。看到她一聲不吭的樣子,展愛民意識到他剛才的話重了。於是,他趕緊補救,說:“昨天下午,你們娘倆不是還通過電話了嗎?他就沒跟你說說今天的工作安排?”
展愛民提示著高素芬,企圖從昨天的電話裏,找到展逸飛關了機的蛛絲馬跡。
高素芬搖了搖頭,眼睛看了看電視裏插播的廣告,說:“電視裏說北京有個人坐地鐵不注意,被人擠到地鐵軌道裏去了。我是擔心……”
展愛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卻能從心裏理解高素芬的心境。他看到一些類似的新聞,何嚐不是如此,會聯想到展逸飛,擔心他有個什麼閃失。
或許,隻要兒女不在身邊,父母時時刻刻都會牽掛著。就像迎風翱翔在天際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多遠,總有一根線牽著,讓它有根可循。
展逸飛就是展愛民和高素芬牽掛了大半輩子的寶貝風箏。他們打心眼裏不想線斷箏飛,留下他們兩個老棒子靠思念和擔憂過日子。
“哪有那麼湊巧啊。我給你提個建議,別休病假了,還是抓緊回單位上班吧。我發現了,隻要讓腦子忙起來,人就不會再想這些鬧心的事。”話一出口,展愛民才意識到他說漏了嘴。
高素芬聽得明白,笑著搖了搖頭,心想:你個老東西終於親口承認自己心裏也記掛孩子了。
展愛民神色尷尬地看了高素芬幾眼,無話找話,試圖把事盡快蒙混過去,說:“那啥,老婆子,中午我帶你出去轉轉,咱們開開葷,下館子吃頓飯。”
高素芬緊蹙著眉頭說:“得了吧。咱倆都過了大半輩子了,我還不知道你個老東西。你心裏明明想孩子掛著孩子,嘴上還硬撐著。依我看,過段時間,咱倆去趟北京吧……”
“要去你自個兒去。”展愛民一口回絕了高素芬。他是想以堅決的態度讓她打退堂鼓。
高素芬說:“好話聽一半,看把你給急的。你等我把話說完,再表態不遲啊。我的意思是去北京,順便去楊建國那裏瞧瞧。”
展愛民聽得心裏愈加糊塗,他滿眼疑惑地看著高素芬,等她釋去心中的疑問。這時,家裏的座機卻響了。高素芬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示意展愛民噤聲後,接通了電話。
展逸飛解釋了未打電話的原因,高素芬懸起來的心終於放下了。她囉唆了半天,可著勁叮囑展逸飛不要搶時間,過馬路看好再過;還說趕車不要和別人搶,實在坐不上就等下一班,安全最重要。
別說展逸飛,就連展愛民都覺得她絮叨得讓人心煩。展愛民擔心照此下去,高素芬恐怕會得臆想症。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心裏慢慢拿定了動員她去上班的主意。
“這孩子和你一個德行,接個電話都不耐煩的啊。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特絮叨?”高素芬掛斷電話,冷不丁問展愛民。
“啊!”展愛民心裏想著事,一時間沒緩過神來,隨口應了一聲,卻把高素芬氣得夠嗆。
高素芬說:“早知道你們爺倆嫌我煩了。你們啊,都是些喂不熟的狼崽子。為了這個家,我操碎了心。你們倆當甩手掌櫃,什麼事不是我一件一件想著……”
展愛民心裏覺得苦不堪言,卻不能再和高素芬硬碰硬地吵吵。他靜靜地坐在那裏等著高素芬嘮叨完了,才賠著笑問:“你剛才說去楊建國那裏瞧瞧,怎麼個意思?”
“什麼怎麼個意思。還不都是為了展愛娟的事。”高素芬心裏有怨氣,說話的語氣有些衝。
展愛民想到了什麼,卻沒搶高素芬的話。他不想再惹她,免得她又嘮叨個沒完。自打高素芬病了一場,展愛民像變了個人,不再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因為他不想有一天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相冊靠回憶來拾取溫暖。
高素芬很受用展愛民對她的禮讓。她口氣略微緩和了一些,說:“上午,愛娟來過家裏,說楊建國給她從郵局彙了四萬塊錢。我尋思著,他是不是對展愛娟有意思啊。以前,我和大飛都覺得你亂點鴛鴦譜。現在,我能體會她一個人守著那套冷冰冰的大房子的心情。平時上班還好說,下了班,回到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展愛民沒有繼續讓高素芬說下去,打斷她說:“愛娟那個心思你還沒看明白,她壓根就沒再找人的想法。楊建國來呂城過後,我試探過好幾次她的口風,都被她識破並回絕了。再說,楊建國肯定是實打實想幫扶她們娘倆一把。我看我還是打電話問問吧。”
高素芬有些生氣地拿話堵展愛民,說:“等你想起來,花都謝了。愛娟早就打了,楊建國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好像後來還說他準備去美國,不讓愛娟再把錢還回去。”
展愛民點了點頭,跟個明白人似的說:“老楊他兒子在美國,都拿到綠卡了。我看他跟著去美國是早晚的事。”
高素芬的心思跑得快。她沒有留心聽展愛民的話,就自個兒埋怨上了。她說:“唉,這事說起來怨我,當初就該堅決一些。咱呂城老輩子傳下來的習俗,外來的夫妻不能住在一個房間。你說我當時怎麼鬼迷心竅,就順了愛娟的意思,讓夏衛國的戰友跟他老婆住到了一個房間。”
展愛民聽得眉頭皺起,心想高素芬咋還迷信上了那些老習俗。但考慮到她出於替展愛娟著想,就支著耳朵聽著,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若是這次他借機開導她一番,後來她就不會和董欣怡鬧別扭了。但話說回來,展愛民的思想覺悟還沒上升到那個層次,若是現在就讓他引起重視,確實有些勉為其難。
“老婆子,你這病假準備休到什麼時候啊?依我看,還是抓緊回單位上班吧,每天喝喝茶,看看報紙,和老同事們嘮嘮嗑,一天很容易就混過去了。”展愛民等著高素芬說完,笑眯眯地和她商量著。
高素芬瞪了展愛民一眼,說:“他們沒病的都不去,我這剛動了手術還當什麼積極分子。我不像你,退休前還能往上躥一躥,孬好能提半格,混個副處長。”
展愛民接過話,逗高素芬說:“沒機會了。人事調整都完了,你這輩子過不了處長夫人的癮了。”
高素芬心裏明白了八九成,歎了口氣,說:“就知道是這個結果。無所謂,提了又能怎麼樣,頂多退休的時候多拿些退休金。若是十年前,我肯定會支持你找找門子打點打點。”
展愛民樂了。高素芬看他笑得那麼舒心,剛才還一腦門子心事的臉隨即露出了笑容。這種找門子走關係的話,她充其量就是過過嘴癮罷了。
在她的人生字典裏,人這一輩子得認命。因為她信奉“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的理。
午飯後,展愛民去一條街之隔的工商局上班,剛出了家屬院,就摸出手機給董欣怡打去了電話。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之前,他想給展逸飛打,有些話想直接對他說,但擔心他們父子倆話不投機,就想讓董欣怡給他帶話。
“那什麼,欣怡啊,我是展逸飛的爸爸。”展愛民等董欣怡接通電話,笑著自報了家門。他能感覺出董欣怡愣了愣神,否則不會頓了頓才接話。
董欣怡略感意外地說:“啊,是叔叔啊。”
展愛民躲閃著路人,往背人的地方站了站,說:“欣怡啊,叔叔有個事得麻煩麻煩你。大飛最近經常打電話回來,他媽媽很高興……”
董欣怡誤解了展愛民的意思,以為他埋怨展逸飛不主動給他電話。於是,她趕緊幫展逸飛圓場,說:“叔叔,大飛嘴上不說什麼,但我能看出來,他很在乎您的意見。我聽他說,是您讓他往家裏打的電話。”
董欣怡是聰明的,沒有把誤解展愛民小氣的意思表達出來。但展愛民聽得明白,董欣怡曲解了他給她電話的目的。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高興不已。他覺得展逸飛能找到董欣怡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孩當女朋友是他的福分。他想:一個處處維護自己男人的女人當他兒媳婦肯定錯不了。
“欣怡,叔叔有話直說了。我的意思是你和大飛商量一下,以後不用天天往家裏打電話了。你阿姨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再調養一陣子就能上班了。我知道你們忙,天天這麼打電話,別當成了一個活兒。”
展愛民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些,不想傷害年輕人關心父母的那份孝心。但他的含蓄差點造成董欣怡更大的誤會。
董欣怡說:“叔叔,打電話,關心您和阿姨,是我們當小輩的應該做的。隻要你們不覺得煩就行。”
見董欣怡還沒明白,展愛民索性把話往直了說。他笑著說:“不會的。我直說了吧。你阿姨啊,現在把等大飛的電話當成事了。隻要接不到電話她就提心吊膽,自個兒在那瞎琢磨亂操心。我擔心日子一長,容易讓她形成心理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