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五個。大夫說要用晨尿測試。其他時候的尿好像測不準。”展逸飛站在門口看著董欣怡,把測孕試紙遞了過去。
董欣怡的臉羞紅了。她慍怒地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說地把他拉進了屋內,關上了房門,然後才把測孕試紙拿在手裏,仔細看著上麵的使用說明。
展逸飛大氣不敢喘,極具耐心地站在她身後安心等待著她下一步的吩咐。
“現在可以測。你去幫我找個一次性的紙杯。我這就測測看。”董欣怡吩咐著展逸飛,自己也轉過身去反鎖上了房門。
測試結果出來了,他們倆腦袋湊在一堆,使勁兒觀察著。看著那若隱若現的紫色線條,董欣怡的心涼了半截。
“明天一早我再測一次,若是還和剛才一樣,咱們就去醫院查查看。”董欣怡做了最後的決定。
展逸飛點了點頭,心裏冒出來的是與她截然相反的想法。他想若是真懷孕了,那就把孩子生下來。但這種想法他隻能在自己心裏想想,萬萬不能說出口。一旦說出來,他今晚別想好過。董欣怡還沒做好要孩子的心理準備。
可想而知,這一夜對於他們來說是怎樣的一份煎熬。雖然心裏湧動著太多想法,但彼此都沉默著,誰也不願意在事情未確定前亂說一氣。在這種不確定的因素麵前,他們還不能觸碰決定孩子生死的問題。
到了下半夜,他們實在擋不住漫上來的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他們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若不是隔壁馬姐出門落鎖的聲響把董欣怡驚醒了,估計他們還得睡一會兒。
在迷迷糊糊的意識裏,展逸飛感覺到他被董欣怡枕了一宿的胳膊空了,血液流得舒暢了。但他困得實在睜不開眼,躺在床上沒有起來。後來,他隱約聽到了董欣怡接尿的聲音。受此刺激,他猛然睜開眼睛,坐起來了。
“怎麼樣?”他看到董欣怡站在電腦桌前,手裏正拿著測孕試紙比對著。
董欣怡哭喪著臉說:“比昨天清晰多了。這可怎麼辦?”
展逸飛一臉激動地說:“真懷了就生下來吧。家裏都給咱們辦好準生證了。”
董欣怡怒氣衝衝地瞪著他說:“你說得倒輕快。咱們住的這破地兒,怎麼養孩子啊?你快點起來,咱倆現在去醫院。”
半小時後,他們匆匆忙忙鎖好房門,手牽著手出了家門。但在去哪家醫院的問題上,他們意見相左,各持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展逸飛想帶董欣怡去北京市裏的大醫院找個專家好好瞧瞧。
可董欣怡一想起大醫院掛了號還得排大半天的隊,心裏厭煩得不得了。她說:“就去通州的婦幼保健院吧。查個懷孕的事,他們都懂。”
察覺到董欣怡眼裏流露出的果斷之色,展逸飛不好再堅持,隻能順著她的意思來,因為後邊他還有事跟她商量。在此之前,怎麼也得營造出和諧的氣氛吧。倘若現在把她惹毛了,他還有好果子吃啊?
“咱們先去快餐店吃點東西吧。這個時間大夫都還沒上班呢。”展逸飛看著一臉焦急的董欣怡,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哪還有心情吃飯啊?我沒胃口,你肚子餓就去吃吧。我在這等著你。”
這擺明了不想讓人去,卻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展逸飛背對著她撇了撇嘴,把不滿發泄到了身側的空氣裏。
一輛顯示著“空車”的出租車從遠處駛了過來。董欣怡擔心司機看不到,就往路邊明顯的地方站了站,然後衝著混在車流中的出租車招了招手。展逸飛無奈地跟了過去,縱然他心裏有諸多想法,目前也隻能陪著董欣怡。
還好,他們到了婦幼保健院,沒等多久,醫生就上了班。門診不讓男人跟進去,展逸飛隻好留在門口等著。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董欣怡從裏麵出來了,那一臉沮喪的神情一下子把醫生的診斷泄露了。
展逸飛心裏禁不住一陣暗喜,心想:“看來真是懷孕了。”
“都怪你。你快點去掛號處交費吧。”董欣怡隨手把化驗交費單拍在了展逸飛的胸口上。
展逸飛笑了笑說:“沒想到驚喜來得這麼快。”
董欣怡鼻子一酸,眼裏泛起了淚花,說:“你是成心的吧?你別高興得太早,沒經過抽血化驗,醫生都說不準。”
展逸飛笑而不語,心裏不敢再有往昔那種圖口舌之利的念頭。他把她扶到就近的座椅上坐下來後,一溜小跑著去了掛號處。等他交完化驗費,她早排在抽血檢驗的隊伍裏。來之前,她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讓他完事後直接來檢驗科找她。
董欣怡抽完血,順便問了一句,得知第二天才能出結果,滿臉的不高興。展逸飛大氣不敢喘,生怕撞在槍口上自討苦頭吃,對她說的話百依百順。
“你們男人就圖自己痛快,從來不為我們女人想想。真要懷上了,吃苦遭罪的還是我們女人。以後,你給我注意點,若是再和以前那樣圖省事。別怪把你踢下床。”
展逸飛說:“上次你說在安全期的。這事有我的責任,以後我絕對聽領導的。”
董欣怡白了展逸飛一眼說:“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這張臭嘴。以後,我絕不會心軟,不信走著瞧。”
展逸飛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把董欣怡護在靠右的身側,陪著她一塊往公交車站走去。這個時候,他是聰明的,絕不會捅到她猶如馬蜂窩一樣的壞心情。
第二天,天剛放亮,董欣怡就把展逸飛從床上拽了起來。她心裏像貓爪子給撓著一樣難受,恨不得立即拿到化驗單。即便拿到了化驗單又能怎麼樣呢?她還是看不懂,還是得等著醫生上班。
“你實在等不及,給咱媽打個電話問問。她是醫生,應該都清楚。”展逸飛看到董欣怡心急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幫她出了個主意。
董欣怡沒好氣地說:“還用你教我?”
展逸飛催促著說:“那你還不趕緊打?”
“打什麼打?再等一會兒醫生就上班了,我可不想我媽操這份閑心。”
展逸飛苦笑了一下,對董欣怡這兩天的壞脾氣有點受夠了,但他還得繼續忍著。他不想火上澆油,招她心煩、惹她生氣。
可能是覺出自己失態,說出口的話重了,她偷著瞥了展逸飛一眼,看他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心裏既好氣又難受。昨天回家後,她想給賀繼紅打電話問問情況,但後來又一想,覺得告訴賀繼紅不一定是明智之舉。若真懷了孕,賀繼紅不一定會支持她流產的想法。
醫生上班了,董欣怡不等護士喊她,嗖的一下子衝進了門診。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醫生身前,把化驗單遞了過去,麵無表情地等著診斷結果。
醫生說:“你懷孕了。出去找護士建個檔案吧,以後得定期做產檢。”
董欣怡控製不住情緒哭上了,把醫生嚇了一跳,以為又碰上一個未婚先孕的。
“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注意保護自己。這身體是自個兒的,折騰來折騰去,沒有人替你們受罪。你回去和那男的商量商量再來吧。”
董欣怡止住抽泣聲問:“現在能做流產嗎?”
“一個月以後再來吧。”醫生不耐煩地把病曆推到董欣怡跟前,示意她趕緊走。
董欣怡不好意思再問,走出兩步還是沒忍住,折回身又問那醫生:“我要做流產,現在不能做嗎?”
“你這才多少天啊。要做流產得懷孕一個月後才能做。現在做,做不幹淨,還得遭二次罪。”那醫生皺了皺眉頭,說話態度和此前截然相反。
董欣怡的眼睛裏泛上了淚花,卻強忍著沒讓淚水流出來。等她出了門診,看到展逸飛就走過去抱著他哭了起來。展逸飛安撫了半天,她才穩定了情緒,說出了哭的原因。
董欣怡說:“我想打掉孩子。醫生說現在還不行,要一個月以後才成。”
展逸飛試探著和她商量說:“欣怡,咱們要這個孩子吧。我可不想你遭流產的罪。”
董欣怡一把推開展逸飛,指著他的鼻子就吼:“咱倆要啥沒啥,怎麼養孩子?”
“你小點聲。咱們回家再商量商量吧。”展逸飛往四周看了一眼,他實在受不了眾人看耍猴一樣的目光,拉著董欣怡就走。
董欣怡意識到她的失態,任由展逸飛拉著她下了樓,出了婦幼保健院的大門,找了個樹蔭停了下來。
“我還是剛才的想法。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咱們不能要。”董欣怡站累了,就勢蹲在了地上,撿起一塊小木棍撥動著地上螞蟻,等著展逸飛的決定。
展逸飛下意識地往口袋裏摸了摸,想抽根煙,卻忘記了他早戒煙了。一滴水從樹頂上落下來,滑過額頭落在了他的鼻子尖上,他伸出手擦掉水滴,抬起頭找了找,但在婆娑的樹葉中上哪裏找罪魁禍首。
董欣怡看了看展逸飛,見他愁腸百結的樣子,心裏不是個滋味。她站起來抱著他說:“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現在咱倆要房沒房,要錢沒錢,再拉扯個孩子,將來有的罪受。咱倆受罪我倒不覺得苦,我怕苦了孩子。等過兩年吧,過兩年咱倆有了些家底再要孩子不遲。咱們畢竟還年輕,你說呢?”
展逸飛說:“你把話都說了,我還能說什麼。等等吧,你讓我好好想想。過兩天,咱媽不是就來了嗎?你好好問問她,我不想你流產落下病根,一輩子難受。”
賀繼紅來北京之前,展逸飛接過幾次高素芬的電話。在電話裏,她每次必會催促展逸飛他倆趕緊要個孩子。有幾次,展逸飛差點沒忍住,想把董欣怡懷孕的事告訴她,但話到嘴邊又生硬地咽了回去。他怕告訴她後,增加了未來不可預知的變數,害得家裏人跟著他空歡喜一場。
董欣怡辦公室有一個姓段的同事,是學佛的。她倆同一天被招進的單位,一塊參加的業務培訓,合夥做的第一個采訪。兩人的關係雖然到不了無話不談的地步,但也算是比較要好。這種關係就是比同事的情分要多,卻到不了朋友的程度。
得知自己懷孕的第二天,董欣怡在班上對新聞線索心不在焉的樣子引起了段姓同事的注意。段姓同事通過QQ表達了對董欣怡的關心和問候。董欣怡心裏有苦正好沒處訴說,就把自己懷孕準備流產卻遭到老公反對的事說了出來。
段姓同事勸她三思而後行。她說能懷孕就是董欣怡和孩子有母子的緣分,不是迫不得已千萬不要墮胎,還說墮胎的因果報應很大。為此,她還把一個名為“湖心亭看雪客”的新浪學佛博客的網址發給了董欣怡,讓她得空多看看。
董欣怡聽從了段姓同事的勸告,沒事的時候就會看那裏麵的文章,尤其關於一些墮胎嬰靈報複母親的事例,讓她心有觸動。她逐漸動搖了墮胎的想法,卻還是放不下沒有房子,將來孩子跟著遭罪的執念。段姓同事隻好開導她,讓她順其自然,要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
就這樣,董欣怡漸漸滅了流產的念頭,但每每回到通州的住處,偶爾會有所動搖。她想來想去,覺得等賀繼紅來了,跟她商量過後再做出最後的決定。展逸飛察覺不出董欣怡心態的變化,每天依舊提心吊膽地看董欣怡臉色行事。他唯恐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惹著了她,害她發脾氣,動了胎氣,母子俱傷。
這天下班後,董欣怡去展逸飛公司,告訴他賀繼紅明天就來北京了。這個消息讓展逸飛燃起了希望。他覺得,不管是為孩子還是為董欣怡身體著想,賀繼紅肯定會製止董欣怡流產的念頭。
第二天上午,在沙塵彌漫中,賀繼紅到達了北京,住進了賓館。所謂沙塵彌漫就是說北京又遇了沙塵暴,蔚藍色的天空早就淪陷了,大街小巷皆在黃沙的填充中,放眼望去天地好似交合了在一起,呈現一片混沌之態。
董欣怡心情激動,因為賀繼紅來到北京,母女倆馬上要相見了。不知道為啥,她對賀繼紅的感情無形之中多了一絲依賴,有許多話想要跟她說。展逸飛心裏卻想著,找機會把董欣怡懷孕的事告訴賀繼紅,好讓她幫著勸說勸說。
他們在賓館門口下了車,賀繼紅早就等在大門口了。她走到董欣怡身邊,拉著她的手,卻麵對展逸飛說:“早就說了,不讓你倆過來。這天氣對身體多不好。你倆非要來。”
展逸飛笑了笑說:“應當來。”
賀繼紅點了點頭,拉著董欣怡的手邊往賓館裏走邊噓寒問暖,說:“你精神頭不好,身體沒事吧?”
展逸飛跟在她娘倆身後,聽到賀繼紅有此一問,有心想說董欣怡懷孕的事。但他還沒開口,董欣怡自個兒先說了。
“媽,我懷孕了。你要當姥姥了。”
賀繼紅愣了下神,回頭看了看展逸飛,看到他對自己笑著點頭,才確定此事不假。她打聽了些諸如最後一次來例假的時間之類的事,幫董欣怡分析著預產期。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更何況賀繼紅不僅是她媽,還是一個婦科的專家,董欣怡把自己諸多擔憂和顧慮說了出來。
“你倆膽子不小啊。這麼大的事不打個電話和我們說一聲。若是我不來北京,你是不是還真去做流產了?流產你以為是做個手術那麼簡單嗎?流產一次,子宮內膜就薄了一層,你的身體能經得起折騰嗎?這還有後遺症,搞不好今後想懷孕都難了。”
董欣怡大氣不敢喘,任由賀繼紅教訓著。她有心解釋,說她現在早沒了流產的念頭。但賀繼紅在氣頭上,哪裏有她插嘴說話的份兒。這是她有生以來,賀繼紅為數不多的一次發火。
賀繼紅說:“之前,早就告訴你倆要做好防護措施。別圖一時痛快,什麼都不顧。現在懷上了孩子就想來個省事的,真搞不懂你倆咋想的。這大小是條人命,說不要就不要啊?好了,流產的事到此打住。你倆現在帶我去你們新租的地方看看吧。”
董欣怡和展逸飛麵麵相覷,心裏不願意賀繼紅去通州,因為她若看到他們倆住的地兒,肯定會大發雷霆。但他們總不能說外邊天氣不好不讓她去吧?這個理由未免太牽強了,因為賀繼紅除了想去他們住的地方之外,還想看看董欣怡驗血後的報告單。事關女兒懷孕的事,賀繼紅不敢掉以輕心。
“媽,我倆沒聽你和我爸的話,還在以前的地方住。”董欣怡不敢正視賀繼紅,低下腦袋小聲說著。
賀繼紅掃了他們倆一眼,看他們如臨大敵的神色,突然笑出了聲。董欣怡不明就裏地偷著瞟了她一眼,心裏愈加七上八下。展逸飛害怕賀繼紅再責備董欣怡,把沒換房子的責任攬到了他身上。
“媽,這都是我的主意。我覺得不換地方一個月能省兩千多塊錢。過兩天我們就去轉轉,重新租套房子。”
賀繼紅看了一眼董欣怡,問:“當真是這樣嗎?”
董欣怡回答說:“媽,你別聽大飛瞎說。他哪有那麼大的主意,都是我的想法。我們倆想省些錢存起來,將來好買房。”
賀繼紅笑了笑說:“日子就是這樣節省著過的。但你現在懷了孕,等這邊房子到期了抓緊換個地方住吧。你生了孩子,總得有人照顧你吧?現在這個地方怎麼能再住人?”
董欣怡最終未能說服賀繼紅,隻好帶她去乘地鐵,又倒了趟公交車,奔通州的住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