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隻要有董欣怡這個好兒媳婦在,心存“媳婦熬成婆”的高素芬就難以鬧出出格的花樣來。但展愛民疏忽了高素芬偏於傳統的那份執念以及南北方地域文化的差異給她帶來的影響。
隨後幾天,展愛民留在北京,過了一段舒坦日子,享受著家人團聚的天倫之樂。中間有一天,他還登門拜訪了楊建國,兩人品酒話了一番人生。說到楊建國續弦的事,展愛民再生撮合他和展愛娟的心思,但看他沒有絲毫反應,於是對此絕口不提。
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讓人來不及細細品味就一晃而過。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展愛民把三天假期用完了,不得不離開北京,一個人回呂城。雖然過一年多他就退休了,但退休之前,他要站好最後一班崗。
展逸飛幫展愛民買火車票的時候,特意選擇了那趟次日下午抵達呂城的火車,還給他買了一張臥鋪票。這其中當然有董欣怡的叮囑。用她的話講,不能讓展愛民和來時一樣坐硬座,受一晚上罪回去。
中午下班前,展逸飛請了半天假,準備吃過午飯後去火車站送送展愛民。他想到展愛民一個人回呂城,回家後還得一個人過活,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從甘露園去北京西站,可以坐地鐵,也可以打車。展愛民得知打車需要五十多塊錢,覺得還是坐地鐵劃算,唯一的不足是需要他們提前出門。他的觀念裏還殘存著在小城呂城的生活經驗,坐地鐵要比坐出租車費時間。他疏忽了,有些時候北京堵車能把人堵得沒丁點脾氣。
父子倆從青年路站坐上了地鐵6號線,上車後車廂裏還有些空位。展逸飛瞄準兩個緊挨著的位子,搶著過去幫展愛民占了座。展愛民看了一眼,沒有過去就座的意思。他轉而選擇離展逸飛不遠處的空位坐了下來。展逸飛無奈地把占座用的拉杆箱拿到了地上,把座位讓給了後來上車的人。他心裏有點生氣地納悶:“我給你占了座,你不過來坐,什麼意思?”
展愛民何嚐不想坐過去,但轉念一想,他不能讓父子倆一路無話再延續到地鐵上。他覺出了展逸飛對他態度上的些許變化,但沒有想到變化的根源在哪裏。來青年路站的路上,他曾把過去幾天發生的事認真梳理了一遍,卻沒找出哪些事讓兒子放棄了對他的成見。
父子倆打破沉默的轉機出現在換乘地鐵9號線的時候。展逸飛上車後看到隻有一個空位,就搶先坐了下來。等到展愛民上車走過來,展逸飛讓了座。這一點讓展愛民心生出兒子長大了知道體貼人的溫暖和感動。
“臭小子,快當爹了,知道心疼人了。好,我坐下,你年紀輕站會兒。”展愛民笑著坐了下來。
展逸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抻了一會兒才問:“爸,剛才在6號線上,你咋離我那麼遠啊?”
展愛民仰起臉看著展逸飛說:“給你空間和自由。”
展逸飛的眼睛躲避開展愛民直直刺來的目光,站在他身前愣著神兒。當兒子的對當父親的說的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於是,父子倆各自想著心事,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等到快到站的時候,展愛民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叮囑展逸飛說:“我把錢取出來交給你媽了。你媽若是想不起來給你,你就跟她要。咱們家又不是窮得過不下去了,說什麼都不能用欣怡他們家的錢。”
展逸飛冷冷地說:“誰的錢我們都不用。欣怡已經把錢轉到她媽賬戶上了。”
展愛民笑著搖了搖頭,知道展逸飛跟高素芬一樣犯了倔。於是,他趕緊轉移了話題,把矛頭對準了高素芬,說:“你媽就那個脾氣。我走了後,你媽嘮叨,安排你倆做什麼,你們麵上得隨著她的意思,別和她對著幹。你媽這個人就是這樣,你硬她比你還硬。”
展逸飛淡淡地說:“知道。”
“馬上到站了。你別送我了,趕緊坐車回去吧。”展愛民看了看那些擠在門口準備下車的人們,收起了繼續聊下去的心思。
展逸飛沒有說話,等到地鐵進站停穩當了,他搶先一步抓過拉杆箱下了車,來到月台。展愛民被急於上車的人堵在了門口,差點下不來。展逸飛心裏一著急,放下拉杆箱,快速衝上去,連推帶搡地給展愛民殺出了一條下車路。
展愛民驚魂未定地看著啟動了地鐵說:“大城市有什麼好的,擠破了腦袋都想往裏擠。大飛啊,欣怡懷了孕,你得有緊迫感了。將來拉扯孩子,花銷肯定不會小。等哪一天實在撐不下去了,你們一家回呂城。我和你媽舉雙手歡迎。”
展逸飛不說話,悶頭提著拉杆箱就走。展愛民一看自己說的話惹著當兒子的了,無語地笑了笑,趕緊追了上去。他想搶過拉杆箱,展逸飛哪裏肯。他們你爭我奪地爭了一番,展愛民順從了展逸飛的意願。
“有個事,我提前告訴你吧。我和你媽用你的名在她的公司買了股份。將來你混不下去了,回到呂城總會有個吃飯的地兒。我和你說這些,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要你心裏有數,工作上不能事事委曲求全。凡是涉及原則的堅決不能退步。”展愛民想起了展逸飛以前在公司被上司刁難的事,忍不住說出了他和高素芬的安排。
展逸飛鼻子一酸,差點就把在眼睛裏打轉的淚水流下來。他故意放慢了一點腳步,把展愛民放過去後,偏過頭抹了眼睛一把,擦掉了令視線模糊的淚水。
“爸,你放心吧。辦公室裏的同事對我挺好,老板也很器重我。”展逸飛追上展愛民,和聲細語說著他現如今的工作境遇。
展愛民說:“苦樂自知。你自己好好把握機會吧。我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是擔心你媽。你得答應我,你媽和欣怡鬧別扭的時候,你誰都不能偏向,得和稀泥,調停她倆的關係。自古以來,婆婆和媳婦弄到一塊去的很少。你媽那個脾氣,我看欣怡忍不了多久。”
展逸飛安慰展愛民說:“爸,你多慮了。欣怡不會跟我媽置氣的。你放心吧,她們真要鬧起來,不是還有我嗎?我誰都不會偏向,到時候各打五十大板。”
“你啊,別跟我油嘴滑舌的。你什麼樣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前幾天我還和你媽說,也就是咱們家攤上欣怡一家好脾氣。若是欣怡媽跟王彬他丈母娘家一樣,咱們可有得氣受了。”
得知譚娟受她媽唆使,向王彬家裏施壓換房子,還不惜拿離婚威脅,展逸飛對王彬抱以同情。但他仔細一品味,突然覺得,王彬似乎不是受害者,反而是譚娟做惡的幫凶。
“爸,我怎麼覺得整個事像是王彬和譚娟合夥演的戲。他們是不是故意演給王彬媽看的呢?”
展愛民沉默不語地想了一會兒,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王彬可能以為家裏還有積蓄。自從他爸降職後,他在我們局裏都不招人待見了。所以啊,大飛,做人得有自己的底線,做什麼事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別把事做絕了。人這一輩子誰都有得勢和倒黴的時候,不可能一輩子都好。”
到了檢票口,展逸飛排上了隊,心想著把展愛民送進站後再去幫他買條煙。但等他買煙回來,他發現展愛民正在向一個穿鐵路係統製服的中年工作人員詢問臥鋪票改成硬座票的事。
“這票沒法改。你實在想坐硬座就去先把臥鋪票退了,再買張硬座票。”
展逸飛老遠聽到了那個中年工作人員大聲且有些嫌煩的吆喝聲。展愛民手裏拿著臥鋪票,似乎有些不死心,還想再繼續追問其他的事,卻被展逸飛拉走了。
展逸飛憤憤地說:“爸,你咋想的呢?幸虧不能改。你這不是糟蹋我和欣怡對你的那份孝心嗎?”
展愛民自知理虧,小聲替自己辯解著,說:“我不是覺得能省倆錢嗎?以後你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和你媽就那麼大的能耐,平時多省一點,等將來用錢的時候就能多幫襯一點,減少你們的麻煩。”
“爸,你別再問那些人了。你看他們愛搭理不搭理的態度。退票得交手續費,這些錢加上硬座票錢,差不了十塊八塊的。”展逸飛跟展愛民算完賬,把拎在手裏的那條煙塞到了他手裏。不等展愛民說話,他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展愛民焦急地望著展逸飛跑開的方向,有心去追,卻聽到了開始檢票的提示音。他不由得歎了口氣,把煙收了起來。雖然有點心疼錢,但他心裏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