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根筋的老思想(1 / 3)

說來奇怪,幾個月過去了,高素芬和董欣怡竟然能在一個屋簷底下和平相處。雖然偶爾有些許的不高興,但觸及不到深層次的婆媳關係。有些時候,展逸飛甚至都產生過錯覺,覺得曾讓他滿腦子糾結的婆媳關係不像人們說的那麼複雜。

九月的一天,他辦公室的兩個女同事,嘰嘰喳喳說著家長裏短,聽到她們對婆婆的意見,彼此倒的苦水,他禁不住心裏一樂,慶幸高素芬攤上了董欣怡這樣好脾氣的兒媳婦。

像她們說的婆婆難伺候,挑唆當兒子的和當兒媳婦的關係不和,對小夫妻的私生活幹涉太多,每天都會管教她們,嫌當媳婦的不勤快,對孩子不上心,不像是個當媽的樣,等等。展逸飛由此及彼,覺得這些問題在他們家不會存在,因為董欣怡壓根是個勤快人,更是個過日子的好手。

凡事都會有例外。就如今天晚上,展逸飛聽生了孩子的同事說,多吃水果對懷孕的母子都好,於是他在下班後去超市買了三個梨、兩個火龍果、幾個進口蘋果帶回了家。他一進門,門還來不及關上,董欣怡就一臉興奮地迎過來,把水果接了過去。

“想吃什麼來什麼。這兩天我覺得嗓子有些癢,正琢磨著買幾個梨吃呢。”

展逸飛笑了笑,毫不謙虛地吹上了,說:“我能掐會算,知道你想著這一口了。”

董欣怡丟給他一個白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展逸飛聳了聳肩,攤了攤手,做出了一副愛信不信的樣子。

董欣怡瞥了展逸飛一眼,說:“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編瞎話的樣子,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懶得理你,洗梨去嘍。”

展逸飛想告誡她飯後半小時後再吃,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高素芬喊他進屋吃飯。他隨口應了一聲,卻沒有回屋,而是攆著董欣怡離去的腳步進了廚房。

“你們早吃過飯了啊?”展逸飛打開水龍頭,邊洗著手邊側過臉去看著董欣怡問道。

董欣怡往廚房外看了看,確定高素芬不在外邊,就湊到展逸飛身前,指了指隆起的肚子。她說:“等了你一會兒,沒等到你,媽讓我先吃。她說她不想餓著她的寶貝孫子。”

展逸飛對著水池子甩了甩手,把沾到上麵的水甩掉了一些,卻不小心濺到了董欣怡剛削好的梨上。

“你看你,不看著點,把水都甩到梨上了。這叫我怎麼吃啊。”董欣怡有些不滿地發著牢騷。

展逸飛麵帶歉意地笑了笑,拿起梨用自來水衝洗著。董欣怡站在旁邊衝著他直翻白眼,心裏嫌他依舊沒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

“你快點放下吧,我自己洗。我吃了沾上生水的東西鬧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董欣怡埋怨著展逸飛,從櫥櫃裏找出了一個果盤。

展逸飛順從地點了點頭,把梨遞給了董欣怡。董欣怡拿起小刀想把梨分開,刀還未落就被急匆匆走過來的高素芬厲聲製止了。

“哎喲,梨是分不得的。分梨分梨,聽著就沒個好兆頭!這在咱們老家可是很忌諱的啊。你們不知道,這一次就不怪你們了。”

董欣怡微微皺了皺眉頭,滿臉含笑地向高素芬解釋說:“媽,我怕吃涼了鬧肚子,就想切成小塊,過一下熱水燙一下再吃。”

高素芬看到水池子邊上還有幾隻蘋果,一語不發地快步走過去,拿起一個蘋果就分成了四塊,說:“還是分蘋果好。把平安分開,咱們都平平安安的。”

董欣怡哭笑不得,哪還有吃梨的胃口。她默不作聲地把梨放到了碗裏,以想去廁所為由,躲開了高素芬。展逸飛看在心裏,有心想責備高素芬兩句,卻想起了展愛民回家前的忠告,隻好撇了下嘴作罷。

或許是心裏藏著對高素芬的不滿吧,等到高素芬教訓展逸飛不要把筷子插在飯上時,他控製不住發了火。母子倆吵嚷了幾句,展逸飛盛怒之下,端著飯菜就要倒進廁所的馬桶裏。董欣怡勸都勸不住。

“欣怡,你別管他。你讓他耍吧。看看倒進去對誰不好。將來鬧個病啊災的,別怪當媽的沒有提醒你。”高素芬一臉鎮靜地坐在餐桌前,說著一些風涼話。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董欣怡眼瞅著展逸飛想把白花花的米飯連同飯碗丟進了馬桶裏,立即上前阻攔,由於用力過猛,她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展逸飛你有能耐就使勁作。米飯不是花錢買的?你充什麼大款。你長點心吧。”董欣怡甩開展逸飛抓住她的手,氣呼呼地回了房間。

展逸飛一臉愧色地從洗手間出來,手裏還端著那碗未倒掉的米飯。高素芬沒有看到剛才那驚險的一幕,若是看到就不會叨叨下邊的話了。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梨分不得的,說了還不聽,現在應驗了吧。”高素芬看到展逸飛和董欣怡鬧起了別扭,嘴裏念念有詞。

展逸飛想進房間安慰董欣怡,但房門被她反鎖了。他使勁推了幾次,想讓她把門打開卻未能如願。他想抽根煙,卻發現煙沒帶在身上。他轉身往隔壁房間走去,剛到門口就聽到高素芬絮叨的話語。

展逸飛聽明白了,高素芬言下之意今晚他和董欣怡鬧別扭就是剛才分梨的緣故。他忍不住怒聲說:“媽,不是你講究那麼多,我倆能鬧矛盾嗎?剛才欣怡在廁所裏差點摔倒。她要是摔著了,今晚有咱倆好受的。”

高素芬一臉驚訝地看了看展逸飛,又往隔壁房間的方向瞧了瞧,確定董欣怡沒什麼大礙,才長舒了一口氣。她望著展逸飛拿著煙離去的背影,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右眼皮一直跳呢。”

在高素芬的意識裏,右眼皮若是跳了預示著當天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受董欣怡差點摔倒一事的刺激,她自然把今早起床後右眼皮跳了幾下的事聯想到了一起。

展逸飛隱約地聽到了高素芬的自言自語,怒不可遏地回頭瞪了她幾眼,強忍著火氣走出家門,去抽煙解煩了。若在以前,他肯定會去廚房,但自從他看了屋內吸支煙,八個小時空氣才能恢複到抽煙前的狀態的報道,他下決心不再讓家裏人吸二手煙。

董欣怡聽不到外邊的動靜,擔心高素芬母子倆慪上了氣,就走出房間察看究竟,準備勸說勸說他們。興許是聽到了她開門的響聲,高素芬丟下手中正在洗的碗,濕著手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欣怡,你沒事吧?哪裏感到不舒服?”高素芬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邊打量了董欣怡一下兒,看她沒事的樣子,心裏踏實了很多。她繼續說:“梨我給你蒸上了。一會兒熟了,我喊你吧。”

董欣怡笑著點了點頭,說:“媽,沒事的。你忙了一天了,洗刷完了早點兒睡吧。”

“好。再過五分鍾就好了,你記著吃梨啊。”高素芬解下圍裙,舉在身前使勁抖摟了兩下。

展逸飛抽煙回來,正好撞見,他忍不住瞪了瞪高素芬,想提醒她下次不要再在房間裏抖摟東西,搞得房間裏烏煙瘴氣的。董欣怡看在眼裏,搶他一步說話,把他湧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

董欣怡說:“大飛,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和你說。”

展逸飛不敢怠慢,屁顛屁顛地跟著董欣怡走進了他們的房間。他以為她喊他進屋,是埋怨高素芬的事,誰承想她竟然教育起他來。

“咱媽一天到晚換著法給咱倆做飯吃。你剛才那是對待當媽的態度啊?咱先不說咱媽的觀念對不對,就說你往馬桶裏倒飯,是不是有些過了啊?馬桶若是堵了,不得花錢找人來修理啊?”

展逸飛想替自己狡辯,董欣怡哪裏肯給他機會,順嘴直接下達了指令。她說:“你別耍臉子。過會兒,你去咱媽屋裏跟她道個歉,聽見了沒有?”

“今兒明明就是她挑理,我不願意搭理她就罷了,你還讓我去道歉。你心裏怎麼想的啊?我可都是幫你出氣啊!”展逸飛歪理說出來一套一套的。

令人遺憾的是他遇上了董欣怡這個幫理不幫親的主。最後,他隻能聽從董欣怡的,跑去高素芬房間裏向她道了歉,還保證下不為例。

高素芬淤積在心中的委屈潰散了。她眼裏含著淚花替自己打圓場,說:“當媽的哪有生自個兒子氣的道理。咱們老家的有些講究,不能不信。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倆好。你倆能理解我這份心情,我就是委屈死都值了。”

展逸飛微微皺了皺眉頭,越來越受不了高素芬的嘮叨,卻一時找不到脫身的借口。等聞到從廚房裏飄出的蒸梨的香味,他心中一亮,脫身的借口不請自來。

“媽,你早點兒歇著吧。我去廚房看看梨去,別蒸幹了鍋。”展逸飛嘴上說著話,人也起身走到了房門口。

望著展逸飛離去的背影,高素芬微微搖了搖頭,那種話還沒說透的遺憾讓她長歎了一口氣。她心想:“有些話不說也罷。爛在肚子裏雖然會憋屈一會兒,但總比再惹他倆不痛快強。”

經此一事,他們一家三口都從心裏重新給自己定了些戒條。隻要不是太過的事,高素芬一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董欣怡唯恐自己的生活習慣觸碰了高素芬的雷區,總會在事前向展逸飛打聽清楚。

如此一來,婆媳倆的關係愈加融洽。展逸飛樂得看到家裏的兩個女人相處如此和睦,少卻那些婆媳之間為了雞毛蒜皮的事爭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尷尬。

一場沒過鞋底的雪,將北京城帶進了冬天。屈指算來,高素芬留在北京有大半年了。換句話說,她和展愛民聚少離多的日子把她對他的那份思念抻得綿長。雖然他們隔三岔五會通個電話,但也隻能緩解一時的掛念。

曾經朝夕相處的老夫老妻,幾十年相濡以沫,突然離開這麼長的時間,有時她想想都覺得心痛。這個時候,她總會選擇自我安慰方式,替自己開脫。她心想:“若不是為了兒子,我不會撇家舍業,讓老頭子一個人饑一頓飽一頓地湊合著吃飯。”

進了臘月門,高素芬心裏盼著回家的心思越來越重,但顧及董欣怡將近九個月的身孕,她隻好想想作罷。有時,她覺得該回家一趟,幫展愛民蒸些饅頭、包子之類。這樣他不至於天天到外邊買著吃,湊合一頓算一頓。可回家的話她如何說得出口。盡管知道隻要開了口,董欣怡和展逸飛準不會攔著她,可她走了,董欣怡怎麼辦?她還想,萬一趕上早產該咋辦?這麼想著,她越想越多,心裏的擔憂亂成了一團。略作權衡之後,她決定犧牲老夫老妻團聚的時間,選擇留在北京,等著孫子出生。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按照多年養成的生活習慣,高素芬總會早早起床,在未出太陽之前醃上臘八蒜,還會熬上加了大棗、蓮子、江米、小米、薏米、高粱米、紫米以及麥子仁的臘八粥。

今年在北京,她雖然依舊保持了多年的習慣,卻有些心不在焉。早上起床後,她沒有像在呂城老家那樣講究,而是就地取材,把家中有的五六樣東西,如大米、小米、豆類等混合在一起下了鍋,熬成了她嘴裏說的臘八粥。即便這樣,展逸飛和董欣怡依然吃得不亦樂乎。

看到他們的那副吃相,高素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展愛民。她說:“往年在老家,我熬的可真是一樣不落的臘八粥。你爸總會喝上三大碗才肯罷休的。今年,誰知道他怎麼湊合。我估計,又是下一碗熗鍋麵糊弄糊弄自己。”

展逸飛和董欣怡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眼,猜出高素芬想家想展愛民的心思。盡管如此,他們誰都沒有把話給挑明了。高素芬端著飯碗抻了一會兒,見展逸飛他倆誰都沒有接她話茬的意思,就暫時壓下那份想回家的心思。她想著等他們去上班後,給展愛民打個電話,和他商量商量再說不遲。

吃過飯,董欣怡挎著展逸飛的胳膊出了門。他要先把她送到單位後,自己再坐地鐵去上班。他們下了樓,出了樓道門,董欣怡憋不住了。她回頭望樓上瞧了瞧,看到高素芬和往常一樣站在廚房的窗戶前目送他們離開,鼻子禁不住一酸,差點流出淚來。

“你媽想家了。我看讓她回去待兩天吧。按照預產期,我一時半會兒也生不了。”董欣怡側過臉看著展逸飛,征求著他的意見。

展逸飛沉默不語地想了一會兒,說:“家有什麼好想的。我媽有點想我爸了。印象中,他倆沒有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你現在讓她回去,她肯定不會同意。在她心裏,咱寶的地位比我爸高。”

董欣怡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有心想讓展逸飛打個電話,讓展愛民來北京小住一段時間。但想到再過二十多天就過年了,展愛民未必能答應。展逸飛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心裏猜到了她所想的,把她往身側攬了攬。

“算了,別多想了。再堅持十天半個月的。等我爸放了假,讓他來北京。到時候,再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叫他們一塊來,咱們三家一起過個大團圓年。”

董欣怡點了點頭,看著大街小巷急匆匆趕路的人,她心裏越來越體味到高素芬為了他們背井離鄉的無奈和隱忍。她突然停了下來,一臉嚴肅地說:“中午,我下班回來就跟咱媽說。我爸媽來北京的事先放放。他們畢竟兩個人,還有個陪著說話的。咱爸可就難了,家裏家外就一個人。”

展逸飛想到什麼,說:“你擔心我媽不同意啊?”

董欣怡搖了搖頭,以無聲的動作回答著,然後眼睛瞟向路邊挑著幾片枯葉的樹若有所思,但話不能講出來。有些話說出來會傷人心的,親人也不例外,因為很多時候親人更善於維護那份親情,不想彼此難堪,於是懶得去計較一時的傷痛。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董欣怡的印象中隻要高素芬和賀繼紅湊在一塊,每次都是以不愉快收場。她實在不想雙方父母就此再生齟齬,影響她生孩子前的心情。若是她把這樣的想法告訴展逸飛,他會怎麼想?她不敢拿他們夫妻倆的愉快心情去賭。於是,她果斷以沉默終止了照著他的提議繼續下去的想法。

心裏裝著事的人總是不敢直麵現實,都會選擇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來逃避抑或麻痹自己,以獲得心靈上的暫時解脫。高素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一個家庭主婦不會喝酒不會吸煙,唯一能做的就是對家裏的衛生發發狠。等她把家裏的裏裏外外收拾了個幹淨,不敢多做停歇,又忙活上了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