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根筋的老思想(2 / 3)

這能有多少活兒呢?半個小時後,高素芬把一切收拾到位:牛肉小火煨在了電磁爐上;淘洗過的大米裝進了電飯鍋,摁下開關後就能自動煮飯。她站在廚房門口打量了一下兒,見實在沒有可忙的,就去展逸飛他們屋裏轉了轉,想看看有沒有衣服需要幫著洗的。但轉了一圈,她失望而歸。於是,她坐下來打開電視,百無聊賴地看著。

盡管眼睛盯著電視機,可她的心思早跑到展愛民身上去了。她坐在馬紮上想了一會兒,覺得該打個電話和展愛民商量商量。因為在他們老家呂城還有一個習俗,結婚第一年的且在外的兒子與兒媳婦必須回婆家過年。

聽高素芬說完她心裏的想法,展愛民一時猶豫不決。他擔心董欣怡經不起路上的折騰。高素芬不以為然,說孩子再有個把月才生,就是趕到年前生,也可以去呂城當地的醫院。這倒是實話,但具體到現實當中,有些事不是過過嘴那樣簡單。

展愛民說:“我看這事,你還是和大飛他倆商量商量。這個事,咱們不能強求。他們能回來過年固然好。實在不願意回來,就順了他們的意。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高素芬歎了口氣說:“你個老東西,我怎麼和你說不明白呢。咱們大半年不見麵,這還叫夫妻過的日子嗎?我整天擔心你吃不好喝不好的。這兩天還尋思著回家一趟,給你蒸些饅頭和包子。”

“我一個人怎麼都好湊合。大飛那邊是大事。過了年,到三四月份我就退休了。到時候,我去北京,咱倆幫著他們一塊看孩子。”展愛民想象著退休後,幫著兒子照看孫子的生活,卻惹來高素芬的一肚子牢騷。

高素芬說:“咱忙了一輩子,退休了還想著享個清福。現在看來近兩三年內別指望了。不過,我心裏明白,咱們不幫他們看,誰還幫他們?若把孩子交給欣怡她爸媽,我還真有些舍不得。孩子畢竟是老展家的骨血。”

展愛民笑了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說起了前兩天遇上王彬媽的事。他說:“老婆子,前兩天我出門遇上王彬他媽了。她向我打聽你呢!說好些日子見不著你,你不在家沒人跟她嘮嗑了。”

高素芬得意地笑著說:“她說的倒是大實話。自從他們家老王出了事,咱家屬院就我還能搭理她,對她和平時一樣。”

展愛民繼續說:“聽她說譚娟也懷孕了,到來年三四月才能生。看她說話底氣十足的樣子,有可能是個男孩。我覺得男孩女孩一樣啊。老婆子,咱可不能再有重男輕女的想法。”

高素芬說:“老東西啊,王彬媽看你嘴笨好欺負。若是碰上我三言兩語就把她刺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就她家不受人尊敬的熊樣,她還好意思衝你顯擺,真反了她了。不是我說你,你整天叨叨男孩女孩一個樣。這能一樣嗎?當年我若是生了個女孩,你媽指不定怎麼待我呢。”

展愛民尷尬地笑了笑,心裏有點怕了高素芬,擔心她再沒完沒了跟他翻舊賬,於是,他以中午有個宴請為由結束了兩人的通話。

臨掛斷前,高素芬還奚落了他兩句,說:“你個老東西,早知道你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我才不費心思管你呢。去吧,去吧!”

展愛民不做解釋,憨厚地笑了兩聲就掛斷了手機。他坐在工位上,把抽了半截的煙重新點著抽了起來。他隱約感覺到高素芬重男輕女的想法,早晚會成為他們家庭和諧的一個禍害。

即便如此,他能怎麼樣呢?他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時候,還得開導開導她,不能由著她的性子胡來。”

展逸飛和董欣怡失算了。他倆誰都還沒來得及提展愛民來北京過年的事,高素芬就把她翻湧在心底裏的想法和盤托出。

她說:“今兒中午你倆都在,我正好有個事要和你們商量。上午,我跟你們爸通過電話了。我們想過年的時候,咱們一起回呂城。這在咱們老家是有講究的,結婚頭一年都得在婆家過。過了年還得去親戚朋友家拜年,討磕頭錢。”

高素芬所說的磕頭錢是呂城的一種新媳婦給長輩磕頭行禮的習俗。這種大禮節除了結婚當天對坐在高堂的父母有過之外,就是婚後第一個大年初一給長輩拜年時必有的禮節。

展逸飛臉上有些不高興,覺得應該替董欣怡出頭把事攬過來。他說:“媽,欣怡這個樣咋磕頭行禮啊?這個事,咱們不用再商量了。上午出了門,我倆還商量著讓我爸放了假來北京,咱們一塊過年。你若覺得行,咱們就照這個樣辦;若是不行,你回家住一段時間吧。”

董欣怡低頭吃著飯,眼睛的餘光瞥見高素芬有些生氣,卻忍著沒有發作。展逸飛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搭理自己,尷尬地笑了一下,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茄子放到嘴裏嚼著。這種隻聽見吃飯聲響的沉默,鬧得人心裏都有些不自在。

“媽,我理解你的想法。但現在我這個情況,我真擔心路上經不起折騰,有個什麼閃失。”董欣怡看了看展逸飛,然後麵對著高素芬說著她的想法。

高素芬連頭都沒抬,坐在那裏,旁若無人地吃著飯,喝著湯。她是想用這種無聲的沉默發泄她內心的不滿。

董欣怡笑了笑,話鋒一轉,繼續說:“當然,這個事不是我們說怎麼著就怎麼著。明天正好去醫院做最後一次產檢。到時候,我問問醫生,把情況跟她說說,看她怎麼說吧。”

這話說到高素芬心裏去了。她抬起頭看著董欣怡,點了點頭,怕她不明白,緊巴緊把剛吃進嘴裏的吐到了桌子上,說:“產檢的時候,我陪你一塊去,聽聽醫生怎麼說。這兩天我琢磨著,你能順產就別剖腹產。剖腹產恢複慢,對身體傷害還大。”

董欣怡點了點,還用腳尖輕輕踢了展逸飛一下,示意他不要再多嘴,讓高素芬下不了台。他們誤以為高素芬去監督他們,怕他們回來跟她撒謊。實際上,高素芬關心的是孩子胎位以及臍帶繞頸的事。上次董欣怡做產檢,醫生告訴她孩子臍帶繞頸了,授意她睡覺時改變睡姿,讓孩子自己繞回去。

第二天一早,高素芬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飯,不等董欣怡和展逸飛睡醒就把他們喊了起來。她的想法倒也簡單,早點兒去排隊,做完檢查後好趕緊回來準備午飯。她打心眼裏不想董欣怡在外邊吃飯,電視上和報紙上報道的那些食品安全問題讓她想想都覺得擔心。

產檢時,醫生拿著B超報告單,告訴董欣怡,孩子臍帶繞頸的問題沒有了。她還說按照目前的檢查結果,董欣怡順產的可能性較大。高素芬懸著的心放了回去,於是,她湊上前去就帶董欣怡回老家過年的事征詢醫生的意見。

“從她目前的身體狀況看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從現在開始算,離過年還有近兩周,你們具體再觀察一下看看吧。那個時候的事,我現在說不準。”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沒有讓高素芬打退堂鼓。她的理解是董欣怡可以回家過年。董欣怡想得長遠一些,覺得過兩周再折騰著回呂城,她的身體肯定吃不消。於是,她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瞞著高素芬母子倆給賀繼紅打了個電話。

“媽,我剛做完產檢,醫生說順產的可能性很大。大飛他媽想讓我去呂城過年。這事怎麼弄啊?”

賀繼紅說:“還能怎麼弄。你可不能回呂城。依你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吃不消。欣怡,大飛媽想不過來,你怎麼也跟著犯糊塗?按照時間算,你年前都有生孩子的可能。即便沒有,這又是汽車又是火車的,湊春運的熱鬧,孩子肯定得提前生。你若不好意思開口,我替你跟大飛媽說。”

董欣怡心裏禁不住一陣沉重,覺得賀繼紅和高素芬直接通話,會讓事情變得糟糕。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從根上斷了高素芬的念想為好。她說:“媽,這個事你還是給大飛他爸打個電話吧。我想隻要他答應來北京過年,大飛他媽就無話可說了。”

賀繼紅聽明白了董欣怡的心思,答應回頭就和展愛民聯係。這樣一來,董欣怡放了心。娘倆掛了電話,董欣怡左思右想,覺得應該和展逸飛商量商量,於是給他發了條短信,把賀繼紅的意思告訴了他。

展逸飛回複短信說:“按你媽說的做吧。隻要把利害關係告訴我爸,他應該會主動勸說我媽的。”

董欣怡莞爾一笑,步履緩慢地走出了洗手間,與等在門口的展逸飛會心地相視而笑。高素芬看在眼裏,心裏隱約覺出他倆瞞著她商量了什麼事,卻不好意思張嘴問。因為剛才展逸飛收到短信的時候,她問誰來的短信。他哪能實話實說,糊弄她說是公共短信。她心裏納著悶,等到他發完短信,想數落數落他兩句,卻看到了兒子和兒媳婦彼此心照不宣的神情。她心想:“看你們能瞞我多久。”

出了醫院大門,在回家的路上,高素芬接到了展愛民的電話。展愛民沒把話說完,她就解開了剛才的心結,明白董欣怡托人找了外援。想到此,她禁不住有點生氣。她心想:“有什麼話不能當麵講清楚,非得搞背後那一套。”

“老東西,你消息挺靈通的。我們剛出醫院大門,你就打來了電話。你能掐會算啊?什麼時候學了這一樣本事?”高素芬揶揄著展愛民,眼睛卻不時瞟著坐在她身側的董欣怡,察看著她臉色的變化。

董欣怡心裏雖感到既好氣又好笑,卻坐在那裏,繼續裝著跟沒事人一樣。展逸飛聽不下去了,他從副駕駛上轉過身來,瞧了高素芬一眼,迎接他的是她氣惱的目光。他笑了笑,指了指她正在接的電話,示意她接完再向她解釋。

“老東西,看你說的什麼話,人家大夫都說了,兩周後什麼個情況不好說,我還不顧她的身體,非讓她回呂城啊……你愛來不來,我不管了。”高素芬有點生氣地收了線,看向董欣怡和展逸飛的眼睛不像平時那麼友善,那麼慈愛。

董欣怡心頭一緊,擔心高素芬會在出租車上找她和展逸飛的麻煩,讓他們難堪。事實證明,她多心了。高素芬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斥責他們,而是選擇了沉默。她拉長了臉,一語不發地坐在車座上,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發著呆。

等車到了目的地,高素芬一句話都沒說,下車後徑直回了家。展逸飛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對高素芬偶爾耍的小孩子脾氣頗有些無語。董欣怡看了他一眼,猜出了他心裏的無奈與糾結,她說:“有些事別放在心上。咱媽就那個脾氣,她可能埋怨咱們沒有跟她打招呼。這事,說到底怨我。當時,我多想了,擔心咱媽又和以前一樣,吵鬧著非要咱們回呂城過年。”

展逸飛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會兒回了家,我跟她解釋解釋。你若不懷孕,咱們確實該去呂城。但你不是有孕在身,不方便嘛!”

董欣怡笑了笑,說:“到明年這個時候,你覺得該怎麼辦?”

展逸飛一下子猜到董欣怡心裏所想,說:“你放心吧。在過年這個事上,我不會讓你作難。你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我聽你的。”

“我不管你說的是不是心裏話,但我聽著高興。以後,真要麵臨選擇,我看還是根據實際情況來吧,總的原則是輪流著,今年去你家,明年就去我家。咱倆都沒有兄弟姊妹,將來無論去誰家都會讓一方父母過個冷清年。”

聽到董欣怡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語,展逸飛暗暗下了決定,年前一定要把嶽父母接到北京,他們一家六口一起在北京過一個大團圓年。

展逸飛扶著董欣怡回到家裏,片刻不得閑地向高素芬解釋著事情的始末。高素芬聽在心裏,卻不搭理展逸飛,手裏隻顧忙著張羅他們的午飯。看那個架勢,她一時半會兒不會善罷甘休。

展逸飛從心裏掂量了一下,覺得此時提出讓嶽父母一塊來北京過年,無疑是自尋死路。於是,他按下了那份迫不及待的想法,靜等高素芬心情好的時候再做打算。

高素芬一語不發地跟兒子兒媳婦慪了幾天的氣,他們說話,她不搭理,但會動手去做。這一點讓展逸飛和董欣怡倍感無奈。他們嚐試幾次無果後,索性由著高素芬的性子去。他們覺得時間長了,她自然會自己解開心結。

再過兩天就是臘月二十三,傳統意義裏的小年祭灶的日子。高素芬特地打電話交代即將進京的展愛民置辦些年貨。末了,她還特意叮囑他買一些呂城當地產的糖瓜連同灶王爺的木版年畫一塊捎來北京。她算是走到哪兒把傳統習俗帶到了哪兒。

“你爸二十二下午到北京。小年那天,正好貼灶王爺,還有糖瓜供奉。”高素芬喜形於色地向在她房間裏看電視的展逸飛和董欣怡傳遞著她發自內心的喜悅。

展逸飛覺得這是個難得機會,說:“媽,我有個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咱們是不是讓欣怡她爸媽一塊來北京,咱們三家子一塊過個團圓年。一來呢,我和欣怡第一年結婚,咱們圖個熱鬧。二來呢,欣怡年後要生孩子了,她爸媽肯定會來北京,所以……”

高素芬搶著接話說:“所以你就想著讓他們一塊來過年。按理說,讓他們來過年無可厚非。但咱們家就這麼大個地方,親家來了住在哪裏?總不能住賓館吧。這大過年的,住賓館不是好兆頭。”

董欣怡有點不高興,不是因為高素芬不讓她父母來北京的事,而是因為她說的“不是好兆頭”的話。她心想:“住賓館怎麼就不是好兆頭了?現在全國各地有多少人大年夜回不了家,有的還在火車上呢。這難道也不是好兆頭?”

展逸飛說:“不去賓館就住家裏。我在走廊或者來這屋裏打個地鋪,欣怡她爸媽住到我們屋裏去。就那麼幾天,湊合湊合就過去了。”

高素芬瞪了瞪展逸飛,說:“在別人家,夫妻不能睡在一間房,否則會給主人家帶來倒黴運的。”

“媽,你說的什麼話。欣怡她爸媽是外人嗎?這是過去的哪一套說法?”展逸飛怒不可遏地質問高素芬,埋怨她又拿過去那一套說事。

高素芬替自己辯解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姑當初就是沒聽我的。要不,你姑父能得那個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