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想著，自己又否定了。因為她多少知道一點，流產的女人不會進監護室。她從那產婦的身上收回目光，還未等她開口，展逸飛走過來把提在手裏的保溫桶接了過去。
“親家，你休息一下，一會兒吃點水餃。我來看著孩子。”高素芬走到賀繼紅身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賀繼紅微微笑了笑，說：“這小東西，自打生出來就呼呼大睡，到現在還沒醒，真是個小睡葫蘆。這一點隨欣怡。她小時候就這個樣，看來長大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展逸飛笑著抄了一個餃子放到了嘴裏，一股濃濃的香菜豬肉餡的味道。他說：“媽，你這餃子做得真及時。我餓得肚皮快貼脊梁骨了。”
高素芬扒了扒包裹著孩子的被角，仔細端詳著他們家的小東西，她緊閉著眼睛熟睡的可人模樣，讓人心生無限的愛戀。這一刻，她從心裏安慰自己，第一胎是個女孩也不錯，等將來再勸說他倆生個二胎。就這個問題，她在來時的路上和展愛民討論過，她印象中國家的政策允許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的生二胎。
當時，她和展愛民說：“將來再生個男孩，咱們老展家算好上加好了。頭胎是個女孩，二胎是個男孩，先‘女’後‘子’，就是一個‘好’啊。”
對此，展愛民不以為然，他覺得生二胎固然好，但還得看展逸飛和董欣怡的想法。他心裏雖然這樣想，但嘴上沒說什麼，隻是笑著點了點頭，把高素芬應付了過去。倘若他知道她會不分場合地提出這個事，說什麼都會開導開導她，讓她順其自然。但誰有千裏眼，能看到今後發生的事呢？
展逸飛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給董全有讓出了地方，示意坐下來吃飯。趁著現在沒什麼事，他把給女兒擬好的名字說出來，想讓高素芬和展愛民幫著參考參考。他說：“媽、爸，我們想了幾個名字，你們幫著出出主意。小名叫董董，這個不用考慮了。大名有兩個可供選擇，一個是展睿軒，另一個是展布程。第一個是董董的姥姥和姥爺想的，第二個是我和欣怡各取咱們兩家的城市名中的一個字湊的，‘程’字是呂城的‘城’的同音字。”
展愛民笑了笑說：“小名董董很好。大名我覺得展睿軒好，大氣一些。”
“兩個都好。但展布程聽起來像男孩的名字，那就留著將來生二胎的時候用吧。”高素芬很是隨意地把心裏的想法順嘴說了出來。
賀繼紅和董全有都愣了一下神兒，他們對視了一眼，心中會意了彼此的想法，卻沒有說話。他們繼續吃著水餃，裝作沒聽見一樣。展逸飛有心想接話，看到董欣怡引流袋裏的尿滿了袋，就拿出尿盆幫她導尿。高素芬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搭理她，臉上浮上一層尷尬之色。
這個時候，護士過來給鄰床產婦掛吊瓶。高素芬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原來鄰床產婦早產，生了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孩。由於不足月，孩子生下來就被放到了保溫箱裏。
高素芬滿臉羨慕地掃了鄰床產婦一家人一眼，心裏愈加難以抑製讓董欣怡和展逸飛再生個男孩的想法。她擔心如實說出來，會讓賀繼紅和董全有看輕了，於是，她變了變說辭，說：“生兩個娃，別看著年輕的時候操心受累，等老了就知道孩子多的好處了。”
展逸飛倒尿回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高素芬的論調，不由得有些生氣。他把尿盆使勁往地上一放，不滿的情緒溢於言表。高素芬瞅了他一眼，繼續拿對門病房裏傳過來的男嬰的哭聲做文章。
“這哭聲，一聽就是男孩。男孩的嗓門就是大……”高素芬把目光投向展愛民，想從他那裏得到聲援。
展愛民無奈地搖了搖頭，躲閃著高素芬的目光，把頭偏向了一側，沒打算給她繼續說下去的信心。高素芬滿眼怒色地剜了他一眼，窩在肚子裏的火想發卻沒發出來。她不想在醫院裏鬧，心裏想著回家後再和展愛民算賬。
展逸飛忍不住了，邊整理著導尿管，把它理順了，邊把高素芬的話接了過去。他憤憤地說：“男孩女孩都得拿命來養。早知道受這麼大的罪，這個我都不想要。”
高素芬怒了，說：“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不生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
展逸飛針鋒相對地說：“世界上不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她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高素芬遭自己兒子的反駁，麵子上自然有些過不去。她抬起眼睛在病房裏看了一圈，除了她心虛之外，哪裏有人沒事看她的熱鬧？她說：“今兒你不用跟我嘴硬。遠的不說，咱就說我住院動手術那一次，你若是有個兄弟姊妹，我也不至於身邊沒個跑腿的人。那些天你爸沒白沒黑地照顧我，你在哪兒呢？還不是在北京闖你的事業？”
展逸飛心裏覺得委屈，替自己辯護說：“當時，為了這，我還請了假呢。我若是忙得開，能不陪床嗎？”
高素芬冷哼了一聲，說：“等著你想起我來，菜都涼了。老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以前還不相信，現在我信了。”
“媽，你這不是抬杠嗎？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你那點重男輕女的心思我還不明白啊。我今兒把話撂這裏，我們就要董董一個孩子，絕不會再生二胎。”展逸飛打定主意的樣子，著實把高素芬給氣了個夠嗆。
展愛民若再不管，他們娘倆沒準會在監護室裏吵起來。他拉著她往外走，她意見還蠻大，把他的手扒拉到了一邊，說：“你們姓展的沒一個挑大梁的。我說什麼話誰也不聽。等著吧，將來有你倆後悔的那一天。”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展逸飛憤憤不平地宣泄著他內心的憤懣與不滿。
他們娘倆隻顧自己嘴上痛快，疏忽了董欣怡的感受。她忍受著刀口泛上來的疼痛，伸手指了指展逸飛，示意他湊近她一點，好像有話要跟他說。賀繼紅擔心他倆再吵嚷起來，就回過身來，給董欣怡遞了個眼色，示意她顧全大局，不要再無中生有。
董欣怡蹙著眉頭，點了點頭，看著展逸飛說：“你一會兒給你姑打個電話。我估計這會兒你爸媽都忘了打電話了。前幾天，她還掛念著這個事呢。順道給夏彤發條短信，報個喜吧。”
賀繼紅鬆了一口氣，說：“大飛，我不拿你當外人，有什麼話我不避著你。你這個媽什麼都好，就是嘴巴有點討人嫌。”
展逸飛誤以為賀繼紅生氣了，心裏想著替高素芬道個歉，解釋一下。於是他插話打斷了她，搶著說道：“我媽就那樣一個人，媽，你犯不著生她的氣，跟她一般見識。”
賀繼紅笑了笑說：“你聽我把話說完。我覺得你媽的想法挺好，你倆符合國家二胎政策的條件，將來再生一個不是不好，就是男孩女孩不要太在意了。”
董欣怡著急說：“我才不生呢。誰願意生誰生去。生這麼一個都遭了老鼻子罪了。”
董全有把嚼在嘴裏的餃子咽進了肚子，看了一眼董欣怡，雖然有些心疼，但話還是得說。他笑了笑說：“你倆還年輕，現在不想生，等將來想生了再說不遲。這有倆孩子比一孩子就是強。過年的時候，若是你有個兄弟姊妹，我和你媽在家裏過年就不會覺得冷清孤單，更不會天天想著你回家的事。對董董他們來說，有個弟弟或者妹妹，將來遇上事，還可以商量。若隻有董董自己，將來她遇上個什麼事，找誰幫著出主意？這些個事，你們年紀輕考慮不到，等過兩年，你們就懂了。”
董欣怡說：“爸，我這才剛生完孩子，你們就替我盤算起生下一個了。你們別說了，好不好？”
這話一出口立即止住了賀繼紅他們繼續爭論下去的心思。他們覺得在這個時候提這檔子事的確有些不合適。但誰能想到高素芬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在有展愛民壓場，她還能有所收斂，否則，不知道她要鬧出什麼大亂子。
等高素芬和展愛民重新回到病房，展逸飛他們已做好了分工。董欣怡希望晚上由賀繼紅和展逸飛陪著。展逸飛擔心賀繼紅年齡大了身體吃不消，但她放心不下董欣怡和董董，堅持要留下來。
“媽，你留這兒吧。你有幾十年的婦科醫生經驗，有什麼事也好幫著拿主意。我爸有高血壓，就別在醫院裏耗著了。晚上讓大飛伺候我，這個時候不指使他，以後別想再有機會了。”
聽到董欣怡說的話，賀繼紅和董全有以及鄰床產婦都笑出了聲。他們覺得她蠻想得開的，但說的確實是實情。女人生了孩子，男人就應該好好伺候。若是撂挑子不管，那真有點說不過去了。
畢竟，一個女人生一次孩子就像過一次鬼門關。這無疑是拿自己的生命作抵押的一次賭博。因為愛，她們把自己的生命和情感都獻到了愛情的祭台上。
別的姑且不論，單說這份獻祭，都值得每一個男人好好去珍惜。因為當一個女人承諾為一個男人生孩子的時候，她心裏其實深藏著莫大的恐懼，也抱著赴死的以及把自己整個兒進行解構的決心。因為唯有在解構的基礎上才能誕生新的生命。如此一來，這個女人才會同新生命一起進入完整。
俗話說，生了孩子的女人，她的人生才算完整。其中飽含的真情與奉獻甚至血淚，男人必須要懂得！
當天晚上八點多，賀繼紅看天色不早了，就催著董全有和展愛民以及高素芬回家去。高素芬想留下來把賀繼紅替走，因為她覺得讓親家母伺候兒媳婦不像回事。
“親家，你說這叫什麼事啊。欣怡生了孩子，還勞累你和她媽忙裏忙外，我和大飛他爸倒成了閑人。”走去公交車站的路上，高素芬向董全有表達著內心的感激和難為情。
董全有笑著擺了擺手，說：“咱們兩家都隻有一個孩子，這個時候就別分你我了。隻要孩子們心裏舒坦，覺得高興，咱們順著他們的意思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