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芬誤以為董全有在說話給她聽,嫌她在醫院裏和展逸飛因為生二胎的事慪氣。她不由得歎了口氣,替自己辯解了一番,說:“親家,你別看我說男孩女孩的,實際上,我打心眼裏喜歡董董這孩子。你看她那小眼、小嘴,想想都覺得心裏美美的。”
董全有意識到他方才的話遭到了高素芬的誤解,趕緊說出了他對生二胎的看法。他說:“等過兩年,董董上了幼兒園,他們輕鬆了一些,咱們都勸勸大飛和欣怡他倆再生一個。說不好聽的,等將來咱們都走了,他們還有誰能依靠的,還不就是指望著孩子嗎?一個孩子確實有些孤單了。”
高素芬蔫了的想法遇到了及時雨,一下子蘇醒了。隻見她向前邁了一步,找機會插到了展愛民和董全有中間,想和他進一步說說。展愛民擔心高素芬口無遮攔,再說出一些不過腦子的話來,就伸手把她拉回到了自己身側。
董全有笑了笑,側過臉看著展愛民,說:“親家,不妨事的。親家母心腸好,我和欣怡她媽都清楚。”
“你可別誇她。她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架不住幾句好話。大飛這孩子若是吃透了她媽這點,他們娘倆遇事也就不會吵吵起來。”展愛民順著杆子往上爬,替高素芬圓了圓場。
董全有說:“咱們都是打年輕時候過來的,一輩一輩的人都這個樣,知道當爹媽的有用了,咱們差不多也入半截黃土了。”
公交車來了,高素芬再沒有敘話的機會。但她心裏高興,因為她間接印證了董全有和賀繼紅與她有一樣的想法。她心想:“這回看你們倆再怎麼違逆我們的意思。”
展愛民他們坐公交車去甘露園的路上,展逸飛領命給展愛娟打去電話,報了母女平安的喜訊。展愛娟的思想比高素芬開明多了。用她的話講,不管生男生女,都是兩家人的骨血,都得好好疼著愛著。
聽到這樣的說辭,展逸飛打心眼裏感到高興。他笑著說:“姑,還是你開明。我媽若是有你一半好,不給我整天找麻煩,我就知足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你媽呢?你媽千不好萬不好,出發點總是為你著想的。你啊,別嫌我囉唆,你媽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你順著她說幾句好話,她就順著你的性子來了。話說回來,你現在答應她將來再生一個,又能怎麼著?將來的事誰能看得準?不過,我挺讚成你媽的想法,你和欣怡都是獨生子女,符合要二胎的條件,等將來情況允許了,可以再生一個。有兩個孩子,將來享福的是你和欣怡,不是你爸和你媽,也不是她爸和她媽。”展愛娟笑斥著展逸飛,擺出了和高素芬一樣的觀點。
看著窗外彌漫的夜色,遠處被城市的燈火映亮的天際,展逸飛的心裏浮上了一層無言的淒涼。他覺得自己和董欣怡成了孤家寡人,沒有人尊重他們的想法。他們哪裏又能懂得父母們替他們著想的苦衷。
他們若是有父母們的見識,或許就不會在生二胎的事上過於糾纏。可惜,每個人的思想和認識是需要時間和經曆來培養的。年輕人沒有設身處地地經曆過,想讓他們接受一個建議,有時的確很難。
“姑,我原本想讓你找機會勸勸我媽,趁早收起讓我們再生個男孩的想法。現在看來是沒戲了。”展逸飛說話的口氣有些失落,把電話那邊的展愛娟惹笑了。
展愛娟笑了一會兒,等到笑意淡了,說:“這有什麼難的。我晚些時間給你媽打電話就是了。不過,我聲明一點,我雖然同意你倆要二胎,但不讚成你媽重男輕女的思想。難不成,將來欣怡再懷了女孩,你倆就不要那孩子?別聽你媽的,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骨血,不能因為你媽的喜好造孽。流產墮胎最傷身體了。”
展逸飛想了一會兒,隱約記起來,高素芬曾跟他講過,展愛娟生了夏彤後的第二年意外懷孕了。她和夏衛國都想把孩子生下來,卻因為政策不允許,隻好去醫院做了人流手術,打掉了已成形的孩子。
想到這一層,展逸飛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想了想,把話題扯到了董董的名字上。這是一個讓展愛娟感興趣的話題,他們姑侄倆討論得很起勁。
展愛娟問:“你找人算過董董的生辰八字了嗎?我聽說,起名字有大學問。咱們家目前就董董一個小寶貝,可不能在這方麵耽誤了。”
“我還沒往這方麵想過。展睿軒是欣怡她媽給起的。”展逸飛如實說著,心裏有了重新給董董起名的想法。
展愛娟說:“你看看吧。我去呂城大學找個研究周易的教授看看,若是展睿軒合適,就不用改了。”
約好下次通話的時間,他們收了線。展逸飛手裏把玩著手機向病房走去。一路上,他左思右想,覺得不知該怎麼向董欣怡提董董改名的事。若是提了,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有些封建迷信。如若不提,將來換了名字,他肯定會落埋怨。
正當他百思不得法的時候,賀繼紅從監護室裏走出來。他決定先從她身上下手,跟她解釋完,再去和董欣怡商量。如此一來,事情就十拿九穩了。因為,當女兒的總會聽當媽的話。
事情沒有展逸飛想象得那麼複雜。聽完他的想法,賀繼紅笑了笑說:“隻要對孩子好,你看著辦就成。”
展逸飛信心倍增,跑去監護室跟董欣怡說名字的事。他以為她會說他跟他媽一樣,腦袋裏有那些個封建迷信的東西在作祟。結果出人意料的是,董欣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叮囑他盯好此事,因為出院的時候就得用董董名字辦理出生證。
開心之餘,展逸飛不得不舊話重提,和董欣怡商量著應付高素芬二胎想法的對策。他們商量來商量去,覺得不能再生二胎,董欣怡遭罪不說,當今社會養孩子的成本太高。
“咱們就要董董一個吧。或許等到她長大了,咱們老了的時候,國家各方麵的養老、醫療政策已經完善了。”董欣怡如是說。
展逸飛想了一會兒,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就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的說法。等到賀繼紅從外邊回來,他倆如實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賀繼紅邊用勺子喂著董董白開水,邊接話說:“這是為你倆好的事。你倆自己決定,我們這些當家長的做不了你們的主。隻要你們想好了,將來不要後悔。”
第二天一早,董欣怡在賀繼紅的指導下,能下床慢慢活動了。展逸飛看她精神狀態不錯,想著等展愛民他們來了後回家一趟,有些事他想單獨跟高素芬聊聊,不想讓她再出幺蛾子。
上午十點多,展逸飛回到了家裏。高素芬正在廚房裏燉著老母雞湯。他聞著那股雞肉香味,不由得想起了呂城的饞麵。他想若是這個時候吃上一碗,那真是說不上的舒坦。但此時,他隻能咽下口水。因為他還有正經事要和高素芬談。他能預料到,一旦他張口,高素芬鐵定會生他的氣。依她的脾氣,數落他一頓都是輕的。
展逸飛倚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著高素芬在廚房裏忙活。他觀察了一會兒,瞅準她收工的空當,說出了他和董欣怡關於生二胎的想法。他的話還沒說完,高素芬就指著他的鼻子罵上了。
“沒出息的東西,你向著你媳婦吧。我當惡人還不是為了你倆將來考慮。你耳根子怎麼這麼軟,她說啥你就聽啥啊?你不把我和你爸氣死,就不死心。就你這個態度,將來我和欣怡鬧矛盾,你還不把我趕出家門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生了你這麼個窩囊廢。”
這些話激怒了展逸飛,他想起了過去的種種,說:“我奶奶活著的時候,我爸不是聽我奶奶的嗎?那個時候,你沒少和我奶奶打仗。”
高素芬頓時愣住了,站在那裏愣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傷心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竟然教訓起了她,還揭她的短。但他說的確實是實情,她不能胡攪蠻纏,責罵他一通了事。
展逸飛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重了,想寬慰高素芬幾句,卻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
高素芬有氣無力地說:“你睡你的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展逸飛歎了口氣,遲疑了片刻,看到高素芬堅決要他離去的眼神,隻好轉身離去。
母子倆自此進入了冷戰狀態,他說話她不搭理他。他有心道歉,看到她對他愛答不理的態度,燃起的信心總是瞬間崩潰。
直到展愛民從醫院回來,高素芬才把壓抑在心中的苦水倒了出來。她聲淚俱下地哭訴著兒子揭她的短,讓當媽的心裏委屈得要命。等著她傾訴完,展愛民開了口,他語氣平靜地說:“老婆子,我不是說風涼話。當年你和我媽針尖對麥芒地幹仗,就應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我相信,若欣怡和你天天打仗,不孝順你,董董將來也會像大飛一樣揭她的短。有些事啊,咱們當家長的得學會以身作則,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就說生二胎這個事,你為他倆考慮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得學會尊重他們的想法。家有兩個孩子的不孝順的也很多。遠的不說,那個流浪老人就是一個兒子一個閨女,他死了還不是照樣沒人管沒人問?‘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聽我的,咱們別幹涉他們太多了。以後,咱們的身體若是允許就多幫幫他們,看看孩子,做做飯。等到哪天身體不行了,咱們別麻煩他們,兩個老疙瘩就互相照顧吧。”
俗話說,響鼓還需重槌。展愛民的這些話著實句句擊中了高素芬的軟肋,她原本被董全有那些話支撐著的信心被現實勒得窒息而亡。
自此以後,她絕口不提“生二胎”那檔子事,還反思了過去和董欣怡針鋒相對的種種。她試著改變自己,做一個與過去不一樣的婆婆。
但事關兒孫生活和健康的大事,她的脾氣不會讓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不是一個喜歡放馬後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