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孩子的日子過得就是快。不知不覺間,春天來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全然沒有了冬季肅殺的氣息,煦暖的春風吹過來,小區的草坪上冒出了簇簇嫩綠的芽芽。
這是四月的一天,湛藍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煦暖的陽光肆無忌憚地落下來,和著那撲麵而來的春風把小區的休閑廣場變成了老少同樂的海洋。高素芬推著嬰兒車,展愛民跟在一邊,他們準備帶董董找個陽光好的地方讓她曬曬太陽。小家夥第一次出門,躺在嬰兒車裏,眼睛滴溜溜地轉,那湧向她視野裏的景色讓她應接不暇。
高素芬往前探了探身體,朝嬰兒車裏看了一眼,笑著說:“這小妮子長大錯不了,小眼珠轉得滴裏咕嚕的,一看就隨她媽,有股子聰明勁兒。”
展愛民笑而不語,他看準一個避風的地方,伸手指給高素芬看,得到她的默許後,他把嬰兒車抬過了水泥沿,直奔那裏而去。他們還沒走到,一個穿著灰白色外套的中年女人,抱著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孩子搶先一步坐在了那裏。
“來,來,湊湊熱鬧,小心,小心。”展愛民說著話,也幫著高素芬把嬰兒車擺正了位置。
高素芬和那個中年女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孩子讓她們瞬間有了共同語言。她們互相誇讚了一番,然後各自詢問著內心關心的話題,譬如孩子添加什麼樣的輔食,晚上愛蹬被子怎麼辦。
中年女人說:“我孫子晚上經常蹬被子。睡覺前我用一塊毛巾繞著他的肚子纏上一圈,即便再蹬被子,晾在外邊,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什麼事。不過,大人要是睡覺沉就兩說著了。但有個毛巾捂著總比光溜溜地露在外邊強。”
“我們家孩子她媽爸睡覺沉,昨天夜裏要不是我過去瞧一眼,孩子還不知道要在外邊凍多長時間呢。”高素芬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中年女人,然後低下頭去跟董董逗笑著玩。
中年女人笑了笑說:“現在這些小年輕有幾個跟咱們那時候一樣。既然知道他們有這個毛病,晚上別指著他們。孩子要是鬧了毛病,咱們更累。”
她們說話的時間,董董接連打了倆噴嚏。高素芬笑著幫她擦了擦流出來的口水,還不忘絮叨兩句,說:“誰想咱家董董了?是媽媽還是爸爸啊?”
中年女人湊到嬰兒車前看了一眼董董,說:“老大姐,我聽孩子這噴嚏不大對勁,像是有點感冒了。她平時打噴嚏嗎?”
高素芬搖了搖頭,可能擔心中年女人不明白,就補充說:“今早起來就打噴嚏。我是這麼懷疑的。她媽媽說三個月大的孩子那什麼膜發育不完全,打噴嚏或者打嗝都是正常的。”
中年女人伸出手在董董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看了看她的囟門,說:“大姐,你若信我的,趕緊帶孩子回家,多喂她點水。我看這孩子有感冒的症狀。”她指著董董動個不停的囟門佐證著自己說的話。
看著她言之鑿鑿的樣子,高素芬和展愛民不敢不信,倉倉促促地收起馬紮,推著嬰兒車就往家裏奔。回家的路上,高素芬一個勁埋怨董欣怡,說不該聽她的勸,帶孩子出來曬太陽。
展愛民說:“曬太陽對孩子好。這事啊,你回去後別叨叨了。這幾天我看欣怡趕稿子趕得心煩。”
高素芬停下疾行的腳步,瞪視著展愛民,說:“她心煩,你就讓我遷就她啊。她娘家媽也是,給她找這個活做什麼。依我說,把孩子照顧好了比什麼都強。看看吧,孩子蹬被子涼著了吧。你看我回家怎麼說她。”
展愛民皺了皺眉頭,說:“老婆子,你聽風就是雨的。董董現在不是還沒怎麼著嗎?那老太太說的話你也信。我反正不全信。她看看囟門就知道孩子感冒了?還神了她了。”
高素芬氣得跺了跺腳,推著嬰兒車就走。展愛民趕忙追上去,和她並肩走著,還不忘勸說她,不要無中生有,讓董欣怡下不來台。
“你給她留麵子那是你的事。我不想慣她那些個毛病,一個大活人連個孩子都看不好,還幹什麼活?”高素芬越說越來勁,若是董欣怡現在在她身前,估計她能把話直接說到她臉上。
展愛民不想她們婆媳倆因為不確定的事鬧得家裏雞犬不寧。上樓前,他繼續勸了高素芬一會兒,等她答應回去不發脾氣,才放了行。
他們從出門到回家也就半個小時,董欣怡還以為董董餓了或者尿了,放下手頭的活從屋裏出來想看個究竟。看著高素芬陰沉起來的臉色,她意識到事情好像不是她想得那麼簡單。
她走到屋門口,想把董董從高素芬手裏抱過來,卻沒有得手。因為高素芬躲開她的手,抱著董董進了屋,翻出體溫計準備給孩子量體溫。
展愛民替高素芬向董欣怡解釋,說:“剛才我們在樓下廣場上玩,有一個跟你媽差不多年紀的婦女說董董像是感冒了。我倆不敢耽擱就回來了。”
董欣怡轉身往高素芬所在的屋裏跑去。這個時候,高素芬已經給董董量上了體溫。
“等等吧。若是發燒,就是昨晚蹬被子涼著了。欣怡,你別怪媽不給你好臉色。你和大飛睡覺都太沉,孩子蹬了被子都不知道,將來孩子再大點,夜裏蹬被子是常有的事,到時候,你倆跟著孩子一塊遭罪吧。”
董欣怡知道自己理虧,站在那裏搓了幾下手,掩飾著內心的不安。她的眼睛盯著牆上的電子鍾,心跟著紅色的秒針一下一下地跳動著。五分鍾可真夠漫長的,她默數了三百下才得到了解脫。
“媽,到點了,快拿出來看看”。紅色的秒針剛指到“12”,董欣怡忙不迭地催促高素芬取出體溫計。
高素芬扒開董董的衣服,把體溫計從她的腋窩裏拿了出來,因為眼花她把讀數的活交給了董欣怡。董欣怡接過體溫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確認董董的體溫是三十六度九,才算放心。
“三十六度九,在正常範圍內。”董欣怡一臉輕鬆笑著說。
高素芬低下頭去在董董的額頭上輕輕蹭了一下,說:“正常就好,正常就好。那個老太太烏鴉嘴,下次見著她,看我怎麼數落她。”
董欣怡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董董抱到了懷裏,然後哄著她去隔壁房間喂奶。她們母子倆一走,高素芬倍感慶幸地對展愛民笑了笑。那意思是幸虧他勸得對,若是她風風火火地回來亂發一通脾氣,雖然逞了口舌之利,但未必能博得董欣怡的同情。
還沒等到下次遇上那個中年婦女,高素芬就自食其言了。不是她膽怯,而是董董的身體確實出現了發燒的症狀。這是當天夜裏十點多的事。董欣怡喂董董吃完奶,照往常她應該睡了,但她哭鬧不止。於是,董欣怡用手試了試她的體溫,感覺有些發燒,用體溫計一量,竟然到了三十八度。
這個時候,高素芬早等在門口了,聽到董欣怡向展逸飛說出“三十八度”,她頓時著急了。她不顧展愛民的攔阻,一下子推開了他們的房門,指著展逸飛的鼻子罵上了,說:“你個沒用的東西,都小三十的人了,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這貌似是指著展逸飛開罵的話,實則重重地擊打在了董欣怡的心坎上。董欣怡極為不滿,瞪了一眼高素芬,卻沒有把心中的不滿發泄出來。她心裏清楚,高素芬是心疼董董,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
展逸飛看到展愛民站在門口附近不敢貿然進來,說:“爸,你進來吧。沒事,欣怡還沒睡呢。”
展愛民站在門口往屋裏瞧了瞧,瞅準高素芬站的位置,徑直跑到她身前,拉著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出去。
董欣怡和展逸飛滿臉緊張地商量著對策,卻聽到了高素芬從門外幫他們支的招。她說:“大飛,別抻著了。趕緊的,把手心搓熱了捂在孩子的囟門上,等到手心發了汗再重新搓搓手,接著捂。”
展逸飛半信半疑,他向董欣怡投去征詢的目光。
董欣怡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不妨試試吧。燒退不下去,咱們再打車去醫院掛急診。”
這種用手心捂前囟門的法子是物理降溫的一種方式。若是著涼的感冒,肯定奏效。但董董的情況不容樂觀,捂一會兒燒退了,沒多一會兒又會燒起來。好在,在這樣反複的過程中,小家夥出了滿身汗,總算睡著了。
她睡著了,家裏的大人可不敢睡。他們提心吊膽地守著她,若是她再哭鬧不止,他們肯定會抱著她直奔醫院。好在下半夜,董董的燒退了下去,他們一家人才算緩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董董不想吃奶,一量體溫,又發燒了。董欣怡急了,趕緊給賀繼紅打去電話,向她討著退燒的法子。
“用溫水擦她的四肢和腋窩,若是她願意,在她頭上捂一塊浸過溫水的毛巾。”賀繼紅向董欣怡傳授著物理降溫的經驗。
她們娘倆這邊電話還沒掛,展逸飛和展愛民就被高素芬指揮得猶如陀螺一樣轉了起來。隻見爺倆一個直奔廚房去取暖瓶,一個則去了洗手間拿來了洗衣盆。展逸飛隻拿來盆,忘了在裏麵盛些涼水兌水用。
“你看你爺倆,熱水怎麼泡毛巾啊。大飛,你端著盆快點去廚房接點涼水回來。”高素芬哄著董董,還不忘催促展逸飛。
賀繼紅在電話那邊聽到高素芬把展家父子倆指使得團團轉,忍不住笑了笑,把心中的擔憂告訴了董欣怡,要她帶董董去醫院抽個血檢查一下。她說:“這麼小的孩子,發燒不應該啊。她從母體裏帶的抵抗力應該還起作用。別再有其他的毛病。我覺得保險起見,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聽到這些話,董欣怡的心裏像是壓上了一塊重重的石頭,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她極力控製著自己,不要往那方麵想,但諸如白血病一類的字眼還是噬咬著她脆弱的神經。
“媽,去醫院查什麼?掛哪個科,查什麼?”董欣怡糾結了一陣,還是讓理性占據了上風。
賀繼紅說:“不用太過擔心,有可能是傷風感冒。若去醫院就掛普外科,驗個血,看看血常規。其他的你們聽醫生的。”
董欣怡愈想愈後怕,不敢再在家裏等下去。她向高素芬他們說了賀繼紅的擔憂以及去醫院掛專家號看病的想法。這一次,他們一家人想法驚人的一致,略作安排後,高素芬留在家裏做飯、聽消息,展愛民陪著去醫院。
他們來得有些早,醫院還沒上班,隻能先掛急診。急診值班的大夫看到董董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禁不住有些著急。他說:“孩子都發燒了,你們還捂得這麼嚴實。趕緊的,把被子都解開,把衣服也敞開些,給她降降溫。”
董欣怡沒有挪地方,直接在值班大夫對麵,把董董從包裹的被子裏抱了出來。看著董董蔫了吧唧的樣子,她眼睛裏泛開了淚花。值班大夫對此習以為常了,他用聽診器聽了聽,詢問了一些簡單的常規問題後做出了診斷安排。
“我快下班了。這個樣,我給你們開個單子,你們先去抽血做個血常規檢查。一會兒我給你聯係一下兒科那邊。孩子的情況,我看得做進一步的檢查。這燒退了又回來,不是正常現象。”
展愛民擔心孩子燒壞了腦子,催著大夫給孩子打個退燒針。他的提議沒有被值班大夫采納。值班大夫覺得,病情不明,打退燒針僅僅是把燒給退了,治不了本。他說:“你們去藥房拿個退燒貼給孩子貼上。等半小時後拿到血常規化驗報告,再看吧。”
給董董貼上退燒貼之後,董欣怡抱著她去了化驗室,準備給她抽血做個檢查。展逸飛擔心董欣怡體力吃不消,想抱著董董跑過去,但她沒有同意。
“我抱著就行。一會兒抽完血,你看著點,隻要出了結果就拿給醫生看看。我覺得咱們不能全聽醫生的。”董欣怡嘴上說著,腳下卻沒停。
他們一行人剛走到化驗室門口,就聽到一個小嬰兒的哭聲。董欣怡循聲望去,看到一個比董董還小的孩子正躺在抽血的窗口的台子上,醫生正從他的頸部抽著血。孩子的母親不忍心看,把頭偏到了一邊,但拗不過孩子遭罪後的哭鬧聲,她的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