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在一般宗教活動中,所謂聖餐,基本上就是飲酒以象征食祭牲之血,並吃祭牲之肉的儀式。
為什麼人類對於血的靈力會表示崇拜,並相信犧牲之生命可在祭祀中與人相結合,問題較為複雜,此處暫不具論。但不論如何,“人祭拜神,神保佑人”的相互給予關係,在這種祭祀活動中是極為明顯的。
《左傳·僖公五年記載虞公說:“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講得多麼有信心呀!《墨子》另記錄了一則故事,說宋文君時一位大臣,因“酒醴粢盛之不淨潔也,犧牲之不全肥”,竟被活活處死了。可見奉神必須要酒肉豐厚,否則神可能會生氣而不保佑他。反之,詩《楚茨》說得好:“神嗜飲食,卜爾百福”,“神嗜飲食,使君壽考”,神一旦吃得滿意了,自然就會降福給人。
然而,相對於這種宗教態度或人神關係,我國也有另一種人神關係論,自周初便逐漸成形,如: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書·伊訓》)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懷,懷於有仁。鬼神無常享,享於克誠。(《書·太甲下》)意思是說:上帝及鬼神都不會固定保佑某人,而是要看這個人的行為,若他為善,即可獲福佑;若他為惡,則會獲得災殃。換言之,人不再能用飲食祭祀來賄賂神了,一切要看自己,神隻是道德的裁判者。
春秋時期,老子、孔子都繼續提倡這種新的人神關係。如老子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孔子有次生病時,子路替孔子去祈禱,孔子告訴他說:“我已經祈禱過很久了。”意思是說我平日忠慎誠敬,就已經是一種祈禱了,神“享於克誠”,自然會保佑我這個好人,何必現在再去祈禱拜神呢?
順著這個觀念發展下去,就會發現鬼神存在與否其實並不重要,因為自己的道德行為才是吉凶禍福最大的保證。人不需要鬼神來改善自己的命運時,世間究竟有鬼神或無鬼神便不甚重要了。
但在當時,無論是社會習俗,甚或自己的心理狀況,都還不可能要孔子立刻去宣揚“無鬼論”。所以孔子的態度是維持祭禮,承認“神道設教”的政治社會功能。但對鬼神的看法則在若有若無之間,所謂“祭神,如神在”,“使天下之人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如神在,如在人之上下左右,“如”這個字,用得再巧妙不過了。
可是敏銳的墨子還是發現了這個“如”字的奧妙,驚覺孔子這種講法乃是實質上的無鬼論。因此特別寫了《明鬼論》批評此類新說:“執無鬼而學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也,是猶無魚而為魚罟也”(《公孟》篇),仍然強調有鬼。
秦漢以後,雖然朝廷崇尚儒家思想,但有鬼之觀念顯然在朝野都較為普遍,“世俗飾偽行詐,為民巫祝。是以街巷有巫,閭裏有祝”(《鹽鐵論·散不足》),“婦人不修中饋,休其蠶織,而起學巫祝,鼓舞事神”(《潛夫論·浮侈》)。不但占卜祭獻之事不絕,而且盛行厚葬,“故作偶人,以侍屍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論衡·薄葬》),希望鬼在獲得這麼豐厚的奉獻後,也能庇佑其子孫。
道教興起,主要就是反對這種世俗觀念,而呼應老子、孔子的講法。所謂“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人應了解這個天道的原理,努力學道行善。《太平經》卷四九載:
今人不力學道。無道之人,最為惡凶人也。今人不力學仁,已不仁矣。夫不仁之人,乃與禽獸同路。天不欲覆蓋,地不欲載也,神靈精鬼所不欲佑,天下所共苦也。是故古者聖賢大儒,見無德之人,不與其通言語也。
太平道所說的道,就是指這個“天道”。謂上天有好善惡惡之心,人應善體天心,力學真道。至於行善的倫理內容,則大體采用儒家的觀點,例如孝悌忠信誠敬仁愛等等。人隻有積極行善,才能獲得吉祥的符應。若不仁不善,鬼神是不會庇佑你的。
以此天道為教,故可稱為“道教”,其道亦為古儒家道家之說,而與民間通俗宗教拜祀鬼神以求福報者不同。因此,我說它是一種宗教革命。神不再是“神嗜飲食,使君壽考”的了。能不能壽考吉祥,全看個人的努力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