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個“上”字講得如此繁複,正是漢儒之慣技,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深察名號篇》提倡的就是這種方法。再者,《太平經》以“本文”和“章句”的關係來說明大道逐漸偽亂的曆程,也是深受當時儒學氣氛之感染的。一本經典,在流傳過程中越傳越離譜,章句解釋越來越多,可是讀者越看越糊塗,正與道術為天下裂的情況相同。這樣的類比,顯示了《太平經》的作者對儒家經學體製與傳統都有深入的了解。我們看當時幾部主要的道法典籍,《太平經》仿說經之體而造,《老子想爾》《周易參同契》也依經學注解的方式來寫作,便可知它與儒學的關係實非淺鮮了。
太平、正一之外的一些道術,如風角、孤虛、星算、推步災異等,雖為太平道、正一道所反對,卻也非一般巫術,而是不折不扣屬於儒家的東西,本諸《京氏易》《韓詩》《易緯援神契》《魯詩》等。正一道雖不用這些,然而其拜表、上章之儀式,乃至整個禮儀製度的建立,不從儒家來,難道黃老或老莊能提供禮製方麵的參考資源嗎?
也就是說,道教作為一種體製性宗教,其典章製度、組織結構是借由儒學體係才能建立的;其術法與儀式,亦多采諸儒學;其經典及表述形式,更與儒家經學傳統深具關聯。
除此之外,我們還應注意它思想內涵的問題。先說戒律。戒律代表宗教團體對自己的倫理要求,道教雖然不像佛教那樣,編有律藏,或律宗獨立成為一宗,但其戒律也是十分嚴謹的。《洞玄靈寶玄門大義》解釋戒律說戒有詳有略,“詳者,太清道本無量法門百二十九條,老君及三元品戒百八十條,觀身大戒三百,太一六十戒之例是也。略者,道人三戒,錄生五戒,祭酒八戒,想爾九戒,智慧上品十戒,明真科二十四戒之例。”無論三戒抑或百八十戒,細察那些戒律內涵,我們便會發現它基本上都是儒家所提倡的倫理態度,例如不欺、不盜、不貪、不淫、不妄作和忠孝友愛、溫良恭儉之類。
某些道法,特別重視這些倫理內涵,不隻納入戒律中,更主張唯有完成這些倫理要求,才能長生久壽,甚或成仙。太平道就是其中之一。宋代以後,號稱傳晉人許遜之教而形成的忠孝淨明道,以及融合儒家義理,教講《孝經》,講道德性命之學的全真教,也是很著名的例證。這些道法,認為積善成德才是真正的登真之路,其他一切煉丹、守庚申、服氣、房中術,等等,都不能保證長生久視,因為惡人是不可能成仙的。反之,隻要積善行道,即使什麼修煉方術都不做,也一樣可以登真證道。唐末道士程紫霄就說:“不守庚申亦不疑,此心常與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爾三彭說是非。”三彭是人身體裏麵的三屍神,會在庚申日上天去報告這個人的善惡是非。許多道士碰到庚申日便守夜不睡,以免三屍上天打小報告,稱為“守庚申”。這是道教中著名的方術之一。但程紫霄這首詩卻說明:重視倫理生活者,對此類術法根本嗤之以鼻。中國民間有句俗話說“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這首詩的態度正是如此。即此是道,並無其他巧妙雲雲,事實上不也就是孔子說“由也,丘禱之久矣”的翻版嗎?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思想問題,是漢儒易學在道教中的影響極為深遠。以五行八卦,結合天幹地支來解釋宇宙生成變化及萬事萬物之關聯;以五行生克休王來說明人事物相之變易,並吸收十二月消息卦之說,始於《太平經》,其後《周易參同契》又用以講煉丹之法。以至整個象數易學都與道教脫不了幹係,南北東西各宗丹法也都奠基在漢儒學易的基礎上。道教與儒家的關係還不夠密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