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娃盯著遠處的黑影兒看了一會兒,他不知道那是誰,也沒想知道。回過頭來問:“哥,你說話……”
“河娃,要栽了呢?”林娃抬起頭問,他也看到了一個黑影兒……
“栽就栽,我是豁出來了!要不分家,我自己幹。”河娃說。
林娃一跺腳!“屁哩!分家就分家。”
河娃看著林娃,林娃看著河娃,兩人眼裏都泛著騰騰的綠火。夜色更濃了,遠遠近近有流螢在閃。那黑影兒漸漸遠去了……
過了很久,林娃才慢吞吞地說:“也……賣不了多少錢哪。”
河娃說:“我算了,能賣五千。”
林娃又不吭了。河娃急了:“哥,幹不幹你說句話?”
“那瓦房蓋哩老不容易呀!……”
“啥屁房子?將來咱蓋好的。”河娃不耐煩地說罷,心裏像是被刺了一下,忿忿地抬起頭來,朝遠處望去。這時,他看見那黑影兒正朝那地方走去。他看得清清楚楚的,黑影兒是朝那地方去了……
河娃賭氣推著車子叮叮咣咣地下河堤了。林娃呆了一會兒,也跟著往回走。兩人一前一後地低頭走路,誰也不理誰。
回到家,驢扔似的倒在床上,兩人都呼呼地直喘氣。瞎娘摸著走出屋來,喊他們吃飯,連喊幾聲都沒人應。氣得瞎娘掉了兩滴眼淚……
第二天上午,村街裏貼出了一張“拍賣告示”,“告示”上歪歪斜斜地用毛筆字寫著:
因急需用錢,現將瓦房一所(三間),自行車(兩輛七成新),手表兩塊(戴了八個月),木床一張(老床),大立櫃一個(白碴好木料),降價處理。如有人要,請速與楊林娃,楊河娃聯係。三天為期,過時不候。
價格:……
隻有瞎娘還蒙在鼓裏,一早便拄著棍出來,聽見人聲便說:“他嬸,隻當是積德哩,給娃們說門親事吧。好好歹歹的,也有所瓦房……”
“告示”貼出來之後,人來人往的,也都停下來看看,看了也就看了,沒人張口說要。隻有大碗嬸拍著屁股嚷嚷:“這日子沒法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於是人們也覺得這日子似乎是沒法過了,怕是要出一點什麼事情來。娃子們一個個都邪了,這陣子連房子、家什都要賣,說不定哪一日還要賣娘的老肉呢!
半晌的時候,村子裏果然有哭聲傳出來了。春堂子死了。當河娃知道是春堂子死了,就忽然想起昨晚上那黑影兒是春堂子,一定是春堂子。往下他沒有多想,就一蹦子躥出去了。他跑到村街上,匆匆地在“告示”上添了一筆,添的是“黑漆桐木棺材一口”。他把瞎娘的棺材也賣了!棺材還是爹活著的時候置下的,一共置了兩口,爹死時用了一口,就剩下娘這一口了。這時候他什麼也沒想,想的隻有錢,他需要錢……
過後,回想那天夜裏的情景,他也覺得春堂子死的蹊蹺。他想起那黑影兒飄忽不定的路線,終於想明白春堂子是圍著村子轉了一圈兒。然後呢,然後他是照直走的……驀地,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春堂子是不是到那所樓房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