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2 / 2)

他一回來就聽到了春堂子的死訊,聽到死訊他就匆匆趕來了。他看不中這娃子,這娃子把書讀死了。書讀死了一點用也沒有。可他不能不來。他是村長,眾人都看著他呢。

這會兒,楊書印站在死人麵前,流著淚喃喃地說:“晚了,晚了。老叔來晚了一步……”

春堂子娘慢慢地抬起頭,淚流滿麵地望著村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唉……”楊書印歎口氣說:“我知道娃子心強,老想給娃子找點事兒幹,苦遇不著機會,娃子是高中生啊!不說了,不說了……”

“他叔……”

“還有啥說?我去城裏跑了一天,就是想給娃子找點體麵事兒幹。唉,這事兒剛剛有了點眉目,娃子……”楊書印擦了擦眼上的淚,又說不下去了。

“他叔,他叔……”雖然兒子已經死了,可春堂子娘還是感激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晚了,晚了,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楊書印說著,忽然身子晃了一下,像是暈過去了。

眾人趕忙跑上前扶住他。隻見他慢慢地睜眼看了看眾人,擺擺手,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默默地走出去了。

突然,屋裏人忽拉一下子全跑出來了,一個個臉嚇得灰灰的,連聲叫:“炸屍了!炸屍了!”

果然,在彌漫著濃重的農藥味的小屋裏,春堂子突然在靈床上坐了起來!點著的長明燈也忽悠忽悠地暗了……

春堂子娘驚恐地望著坐起來的兒子,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她就大哭起來了:

“兒呀,兒呀,有啥憋屈的你就說吧,你說出來娘給你置……”

屋外的人也都神色恐怖地從門口處往裏望,隻見那死人硬硬地在靈床上坐著,就像活著的時候一樣……

這時候,已經走到門外的楊書印轉過臉來,望著嚇壞了的眾人,以驚人的膽識重又勾回屋去。他來來回回地在彌漫著死寂與恐怖的小屋裏走了兩趟,爾後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突然炸起的死屍,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鍾的時間,竟然出人意料地拍了拍“死屍”,說:“娃子,你放心,會好好打發你的。好生上路吧。”說完,他又轉過臉,目光從戰戰兢兢的眾人臉上掠過,從容鎮靜地說出了他一生中最精明最富有智慧的一句話:

“給他紮個房子,紮個大一點的房子!”

話剛落音,那死人就慢慢地躺下去了。屋裏院裏一下子就靜下來了,人們都怔怔地望著他。誰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誰也弄不清他怎麼會說出這句話來……

當楊書印走出院子的時候,大碗嬸悄悄地跟了出來。她貼著楊書印的耳朵悄悄地說了幾句話,楊書印的臉色立時就變了。他的頭“嗡”地響了一下,忽然就有了天旋地轉的感覺。他暈了,真暈了。不是因為那股嗆人的農藥味……

這天夜裏,一個讓人驚訝的消息漸漸地傳出去了:春堂子臨死的頭天夜裏到那所樓房裏去過。

這是大碗嬸親眼看見的。那天夜裏大碗嬸又鬧肚子了。她經常鬧肚子,夜裏就一次一次地往外跑。她說她是解溲時看見的。其實大碗嬸那晚沒有鬧肚子,她去地裏了,她在菜地裏偷了兩棵白菜。她是抱著白菜摸黑往家走的時候看見的……

這消息很快地就傳遍了全村。於是,那樓房在人們眼裏就越加顯得神秘恐怖了。可是,他為什麼要到那樓房裏去呢?沒人知道。他在樓房裏看到了什麼呢?也沒人知道。即使去了那樓房裏,怎麼就會死人呢?還是沒人知道。

是呀,死是不容易的。過去那種饑一頓飽一頓吃不上穿不上的日子,人們也都一天一天地熬過去了,沒有人去死。可現今日子好過了,春堂子年輕輕的,該有的也都有了,怎麼就會死呢?這又叫人分明不信。越是不信就越是疑惑,越疑惑那樓房就越顯得神秘。一個個心裏癢癢的,怕看見那樓房,又忍不住想看個究竟,那不就是一座樓麼,裏邊能有什麼呢?

這是個謎,是個永遠不為人知的謎。春堂子娘那淒楚的哭聲在村子上空飄蕩,一點一點地充填著這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