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花了錢。你娃子幹的事,哪一條都是犯政策的……
政策是人訂的。隻要場麵上有人,就不怕政策……
你有兩本賬。一本是給人查的,一本是黑帳。
不錯。
你玩女人。
不錯。
……娃子,要算起來,哪一條罪都不輕!老叔隻要動動嘴,就夠你受的。
老叔,這世事我比你看得透。你不就是死死地把持住扁擔楊麼。這村子是你說了算,可你的局麵太小了。外邊的世界大哪,有本事的人多哪。沒有點本領,你想我能混得下去麼?在村裏你們看不起我爹,看不起我。我就是要叫你們看看,人該怎樣活。你想沒想過,三年之內,蓋一棟像我那樣漂亮的樓房;五年之內,弄部小轎車坐坐?!你沒敢想過,你就沒有這樣的膽氣!你隻有抓住芝麻大的扁擔楊,在瓦屋裏喝喝“毛尖兒”茶的膽氣,小得可憐的膽氣。不錯,我玩過女人。那我是談戀愛。你懂得什麼叫談戀愛麼?我沒有勉強過任何女人。實話告訴你,睡是睡了,可在法律上通奸是不犯法的。況且,我、是、談、戀、愛。至於“黑帳”,這你就不懂了。普天之下,沒有一個單位沒有“小賬”的。省政府就有,何況別處?沒有“小賬”請客的錢從哪裏出?不說別的,我敢說扁擔楊就有“小賬”。老叔,你搬不動我。你那一點點精明不算什麼,我工商局、稅務局、公安局、法院……到處都是朋友;縣長、市長家也是常來常往的。再說,這些事隻有天知地知,查賬是查不出來的,永遠查不出來。老叔,你也算是個精明人,可你老了。
楊書印靜靜地望著楊如意,那目光始終是和藹親切的,他歎口氣說:“娃子,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扁擔楊村將來就靠你們年輕人了。咱村還是窮啊。幾千口人的村子,確實需要個頂梁柱啊!……”
楊如意端起茶碗,吹了兩下,慢慢地呷了一口,辣辣地說:“回來讓你好好培養培養我?最好把資金、設備也都帶回來,也讓你老人家‘培養培養’。當然是為了扁擔楊的老少爺兒們,不是為你,你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對不對?”
楊書印的臉緊了一下,那笑紋慢慢地又從眼角裏瀉出來了。他細細地打量著坐在眼前的這個年輕娃子,從頭上看到腳下,又從腳下看到頭上,他要看看這塊“材料”是怎樣長成的,又是怎樣瞞過他的眼睛的。這娃子的根基並不厚,那樣的家庭,怎麼就長出了這樣一個娃子呢?爹是見人就下跪的主兒,可這娃子身上卻分明有著一副傲骨。這玩意兒應該是天生的,不僅僅是穿上一套筆挺的西裝才有的。他喜歡這副傲骨,可以說很喜歡。有了這副傲骨,走遍天下都不會怯場的。可是……
楊書印突然說:“你這所樓房蓋得不錯。很不錯……”
楊如意很自信地說:“是不錯。”
楊書印還是笑著,眼裏的光一點一點地亮了,那刀鋒般的亮光雖然深藏在眼底,但看上去還是很刺人的。他低頭端起茶碗,慢慢地喝起來……
楊如意驀地直起頭來,把煙撳滅,盯著這位當村長的老叔……
你是說給我扒了。你一句話就能給我扒了!對不對?
你信不信?
我信。你以為我在乎這所房子?我根本不在乎。扒了我還可以再蓋。一所房子不算什麼。可你就完了。你這村長再也幹不成了,你信不信?
娃子,那可不一定。
不信你就試試。假如在三年前,也許我沒辦法。那時我的確還嫩。吃過不少苦頭,也花過不少冤枉錢。現在我已經熬出來了。天大的事都可以擔得起,別說這所房子你扒不了。退一步說,就連我沒闖出局麵來的時候你也扒不了。我知道你鄉裏、縣上有些人。但你還不知道我的場麵有多大,我不想跟你說這些。扒吧,扒了我會天天告你,你一日當村長,我就告你一日,出不了一年,就叫你下台。老叔,你賠得起工夫,我賠得起錢,咱就試試吧。你身子幹淨麼?收集收集怕也能判個十年八年了。頭幾年分隊時,你吞了多少公款?計劃生育的罰款你又占了多少?隊裏的糧食,隊裏的樹……你私用了多少?你這十幾間瓦房是怎麼蓋的?你為啥比別的人家過得好?怕是喝了不少村人的血汗吧……老叔,要是這所樓能讓你扒了,那我就不蓋了。我就思謀著你扒不了才蓋的。你損失太大,你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