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麥玲子在人生的關口處度日如年。小的時候,她常和姐妹們一起到田野裏割草、掐灰灰萊。那時,她眼中的天地是很廣闊的。田野、河流、村舍都給她以很親切的感覺,一顆苦瓜蛋就能給她很甜美的享受。她常和姐妹們邊走邊唱那支很有趣的鄉村歌謠:“小老鼠,上燈台,偷吃油,下不來……”一直到今天,這首兒時的歌謠還在她耳畔回蕩。雖然這首歌謠一直拽著她,不讓她有非分之想。可村莊在她眼裏卻一日日變得無趣了,無趣得很。是因為她跟爹進城拉了兩趟貨的緣故麼?好像不是的。是小時候一塊長大的來來讓她討厭了麼?來來總纏著她,來來那麼個大漢子卻軟不拉嘰的。她想擺脫來來卻又不想擺脫來來,她有點喜歡來來卻又不喜歡來來,她說不清楚的。人總有說不清楚的時候。她被一些說不出來的東西引誘著,漸漸就生出非分的念頭了……
現在,麥玲子一個人坐在場邊的麥草垛上,默默地望著不遠處的墳地。墳地裏有一座新墳,新墳前有一座紅綠燒紙紮成的“樓房”,那是春堂子娘在為死去的春堂子做“七日祭”。春堂子埋了七天了,她娘花錢請匠人給他紮了個高高的“樓房”。“樓房”已經用火點著了,風吹著火勢一下子卷去了“樓房”的半邊,那半邊也漸漸地化為飛灰升入空中,死灰在空中飄蕩著,春堂子娘的話也在空中飄蕩著……
“兒呀,娘給你送房子來了,你就寬寬展展地住吧。年裏節裏,缺啥少啥你言一聲,給娘托個夢……”
麥玲子望著遠處那漸漸飄散的飛灰,眼裏掉下了兩滴冰冷的淚水……
這時候,她忽然聽見身後有動靜,便轉過臉去,看見是來來。來來在一排麥草垛前站著,看她轉過臉兒,連頭也不敢抬了,隻呼呼地喘著粗氣。
麥玲子一下子惱了,她大聲說:“來來,你過來!”
來來動了動身子,卻沒有走過去。來來的腿下又濕了。不知怎麼搞的,自從那天夜裏偷看了麥玲子的身子以後,他隻要一看見麥玲子腿下就濕……他不敢過去,他怕麥玲子看見。
“死來來,你過來呀!”
來來慢慢地往前挪了兩步,卻又站住了。他是跑了半個村子才找到這裏來的。可人來了,卻又不敢過去。
麥玲子本來是想狠狠罵他一頓的,看他這副樣子,卻又心軟了,笑著說:“來來,你怕我?我是老虎麼?”
來來又夾著腿慢騰騰地往前挪了兩步……
“你怎麼了?”麥玲子很疑惑地望著來來。
來來臉紅了。他死夾著腿,一聲不吭。
麥玲子“出溜”一下,從高高的麥秸垛上滑了下來,她兩手叉腰,恨恨地說:“來來,你過來!”
來來身上出了很多汗,像水洗了似的,又開始往前挪了。
雀兒飛走了,一個個圓圓的麥秸垛都很沉靜地立著,場上散發著一股濕熱的黴味……
麥玲子慢慢地把眼閉上了,她臉色蒼白,冷冷地說:
“抱住我!”
來來吃驚地張了張嘴,身上卻一點力也沒有了,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很乏很乏。他終也沒有敢撲上去……
麥玲子慢慢又睜開眼,朝一個一個的麥秸垛望去,那張臉冷白冷白的,像下了霜一樣。她突然很殘酷地說:“來來,你敢點一個麥秸垛麼!”
來來擦了擦臉上的汗,鼓足勇氣說:“玲子……”
“我就敢點一個!我惱了就點一個給你們看看,讓全村人都看看這燒起來的大火……”麥玲子說完,像風一樣地走了,走得極快。
“玲子!……”來來喊了一聲,想追上去,卻還是站住了。他孤零零地在麥草垛前立著,一直站到天黑。他的腿下濕嘰嘰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