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印在村委會的辦公室裏坐著,煙,一支接一支地抽。
民兵已經集合起來了,繩子也預備好了,可楊書印還沒有最後拿定主意。他不想這樣做。他凡事都考慮上、中、下三策。他覺得這是下策。
讓民兵去把這一對“狗男女”捆起來,好好整治整治,然後送到鄉政府或是直接送到縣上去,他都有充足的理由。這狗兒楊如意也太不像話了,每次回來都帶一個妞兒,連瘸爺都看不下去了,收拾他是很正當的。俗話說:捉賊拿贓,捉奸拿雙。把這一對狗男女捆起來,他縱然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人是丟定了。他還可以找人寫一份證言,讓村裏人都在證言上簽上名字,證明這一對狗男女在扁擔楊搞不正當男女關係,耍流氓。甚至可以把麥玲子失蹤的事也寫上去,以示問題的嚴重性。這樣,就足夠讓那狗兒在公安局裏喝一陣子稀飯了。
可他知道,這樣做也僅是讓楊如意丟丟人。終究還會放的。這不是什麼大事,也許一送去當即就放回來了。那狗兒局麵不小,路已鋪得差不多了,到處都有他的關係。隻怕一個公安局的副局長頂不住壓力,一個電話打過去,立時就得放人。這狗兒說不定第二天就會坐著轎車耀武揚威地回來。說不定還帶著那個浪女人,鬧個不了了之。那樣,仇在心裏種下了,他楊書印臉上也無光。
平心而論,楊書印還算是大度的。這娃子在他麵前狂得不像樣子,他早有心想治治他,給他點教訓。可他卻一直沒有下手。他喜歡這娃子,看中這娃子是個人才,對人才他是舍不得下手的。這是匹好馬,好馬都會狂躁些。扁擔楊村要是有這麼一個人給他頂著,他後半輩子就不用發愁了。因此,他還是想把這娃子的心收過來。要想征服一個人的心是很難的。楊書印當耕讀教師時就很欣賞諸葛亮的一段話:“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他知道這娃子心勁不弱,是極不好對付的。但他還想試試。他一向是很自信的。
如今到處都在嚷嚷改革,一個小小的村長的確不算什麼了。他在村裏的威望已不如過去了。地分了,求他辦事的人少了,誰還尊敬他呢。可要是在村裏樹這樣一個改革典型,讓這娃子把他的資金、設備全都弄回來,在村裏辦一個廠……有權有錢,扁擔楊村不還是他說了算麼?縱然這娃子不安分,可到了這十八畝地頭上,他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楊書印的手心……
楊書印內心深處最想得到的就是這些。
一個人離不開你的時候才會真正服你。楊書印要做的就是要讓這娃子知道,在扁擔楊村是離不開他楊書印的。他要再和這娃子談談,好好談談。叫娃子自己想吧。若不行,他就做一回惡人……
一切都盤算好之後,楊書印這才打發人去叫楊如意。他特意地讓人告訴楊如意,老叔有事找他,讓他趕緊來,晚了會出事情的。
天已晚了,暮色四合,遠處的田野裏刮來一陣陣冷風。楊書印坐在村辦公室裏等楊如意。他突然想到,這娃子是機靈人,他要是不來呢?他要是坐上轎車走了呢?
這時,他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那是年輕人的腳步,輕捷、有力、無所畏懼。
楊書印笑了。他身子一仰,穩穩地靠在了椅子上。
門開了。果然是楊如意,西裝革履、神色泰然的楊如意。他一進門就說:
“老叔,我知道你還會找我。我知道。”
楊書印笑模笑樣地站了起來,說:“如意,來來,快坐。”
楊如意依舊站著,問:“老叔,這回找我,怕是有事吧?”
楊書印搶先遞過一支煙來,笑著說:“如意,沒事叔侄兒倆就不能說說話了?”
楊如意這才往椅子上一坐,“說吧。”
“聽說你回來招工來了?”
“是呀,招工來了。給村裏年輕人尋條出路。”楊如意很隨便地說,“咋,老叔也想去?老叔要去,年齡可以適當放寬一些……”
楊書印並沒惱,臉上還是笑眯眯的:“老叔老了,老叔沒這份能耐了。不過,這是好事兒。”楊書印說著,身子又往前傾了傾,“聽說,你還想給村裏辦件大事兒?”
楊如意愣了一下,片刻,他歪著頭看了看楊書印,點點頭,又點點頭:“我要辦的事很多,不知你說的是哪一件事兒?”
“嗨呀,說法兒多了。有人說你要把廠遷回來……還有人說,你要拿十萬塊錢,在村裏辦個分廠……好哇,這很好哇!這事兒老叔支持你。村裏給你批地方。你情甩開手幹了……”
楊如意笑了笑,說:“老叔,你還是不死心哪。”
楊書印臉上的肌肉微微地動了一下,立時露出很吃驚的樣子,“咋,你沒這想法兒?”
“想法兒倒有,就怕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