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2 / 3)

“噢,有啥想法兒說說?老叔大力支持你。”

楊如意吸著煙,心平氣和地說:“老叔,咱村花幾十萬塊錢造個窯。是經你手造的,花的是全村人的血汗錢,成了麼?沒成,垮了,經你手垮了。咱村的拖拉機也是經你手包出去的,開出去就成了一堆廢鐵……”

楊書印的眉頭皺了皺,卻仍然很懇切地說:“如意呀,恁叔老了。掙錢的事兒,恁叔是不懂。恁叔就給你當個後勤吧。恁叔是一門心思想讓村裏富起來呀!……”

楊如意冷冷地說:“老叔,你不懂掙錢抓經濟,可你會治人,你總想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人治服了,也啥都幹不成了。要想幹成,隻有一條路——”

“你說你說……”

楊如意突然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說:“你、下、台。”

屋裏靜下來了,空氣很悶。楊書印的臉一陣紅了,又一陣白了,他嘴角抽動了幾下,眼裏暴射出一道逼人的光。倏而,他慢慢地把眼閉上了,身子往後一仰,拍了拍頭,又拍拍頭,長歎一聲,仿佛是很艱難地說:

“老叔不中用了。如意,你來幹吧。你來……幹吧。老叔不插手,決不插手。”

楊如意搖搖頭說:“老叔,你不會。你受不了。你一輩子都在琢磨整治人的法子,你也夠苦了。你不會罷手的。除非是上頭不叫你幹了。要是上頭真不叫你幹了,隻怕你半年也活不了。不過,老叔要真是想開了,去我那廠裏當個保管吧。我看你當保管還可以。一月可以給你一百塊錢,不能再多了……”

這話一下子刺到楊書印心裏去了。這比扇他的臉還難受呢!堂堂的一村之長,扁擔楊最有能耐的人物,什麼事沒經過?什麼人沒見過?三十八年來他經過了多少風浪,可這娃子卻把他說得一錢不值,到了頂隻能舍施他一個保管當……楊書印的臉憋得黑紫黑紫的,血一下子湧到頭上來了。他立時就想叫人把這娃子捆起來,高高地吊在梁上,任憑違犯政策,任憑村長不幹,也要好好地整治整治他!

可是,人老了,必然就考慮得長遠些。他還有下一步呢,下一步……楊書印異常艱難地克製住了自己。他抬起很沉重的、嗡嗡作響的頭,兩隻大手抓住椅子,直起身來,長歎一聲,十二萬分懇切地說:

“如意,老叔把一顆心都扒給你了,你還是不信。不信也罷了。說心裏話,老叔喜歡你。你年輕、氣盛,老叔也不怪你。可年輕人,老叔為你擔著一份心哪!……”

“噢?”楊如意默默地看著楊書印,等他把話說下去。

楊書印慢慢地吸著煙說:“如意,你也該謹慎些才是。村裏傳了不少閑話,連老族長都看不下去了。有倆錢是好事兒,可錢也會壞人的。”

“是,老叔說的是。”楊如意點點頭說。

“唉,如意呀,你咋做出這種事哪?你做這種事兒,連老叔都不好為你說話呀!村裏沸沸揚揚的,非把你和那女人捆到縣上……”

楊如意眼裏泛出了一點灼人的綠光。他咬著牙,很鄭重地點點頭說:“老叔是為我好,我明白了。”

楊書印閉上眼,像是十分憂慮地問:“如意,玲子也是你拐出去的麼?”

“你說哪?”

“老叔當然不信,可你趟趟都帶女人回來,村裏人都看著呢。事兒已到了這種地步,叫老叔咋做工作呢?……”

說到這裏,楊書印不再說了。他點到為止,往下他看著楊如意,看他穿的那件質地很好的西裝,鄉下人一時還叫不出名的雙排扣西裝。看他那雙樣式很新的皮鞋,那皮鞋在鄉村的土路上蕩了一些土塵,卻還是很亮的。然後他看著楊如意的臉,一張紅潤卻藏著疲倦的臉。兩人的目光終還是對視了……

楊如意目光直直地盯著楊書印,盯了很久很久。這雙眼睛裏什麼也沒說,就直直地盯著另一雙眼睛,聽另一雙眼睛“說”,直到另一雙老辣深沉的眼睛把話“說”盡為止。然後這雙眼睛動了一下,很活泛地動了一下,那感覺就像是貓捉老鼠而被老鼠咬了一樣……

楊如意仿佛是很知心地往前傾了傾身子,說:“老叔,你都安排好了。我想你什麼都安排好了。把我跟惠惠捆起來,先在村裏丟丟人,然後捆著送到縣上去,跟人說這是一對胡搞八搞的流氓。你證據確鑿,有人證也有物證。想必你也給那位在縣公安局當副局長的旭升打過招呼了。不管事大事小,起碼可以先關我幾天。這你能辦到,我相信你能辦到……”

楊書印用十分讚賞的目光望著楊如意。

“老叔,你還可以把麥玲子失蹤的事加到我身上,說是我拐走的。這又是一條罪。光這一條罪就可以查個十天半月,也可以查半年。你心裏很清楚,我不會輕易就認了。我的錢撒出去就是路,路也不窄……但耍流氓搞女人這條罪是躲不過的。捆了也就捆了,關了也就關了。最起碼叫我丟丟人、受受罪。叫我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