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爺搓繩時眼裏仍印著那個令人恐怖的◎。瘸爺一生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參透這個◎。這個◎牽涉著全族人,牽涉一個村莊的興衰。瘸爺潑上性命也要解開這個◎……
村人們的心已經亂了。天天都有人為爭地吵架;天天都有人為一樁極小的事去罵街;也幾乎天天都有人分家,為爭家產打得頭破血流……亂了,一切都亂得不像樣子了。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樁接一樁地出現……這些事出現都是有緣由的,瘸爺知道這些事都是有緣由的。這就更使他憂慮不安。他已經按“小陰陽先生”的囑咐在西南向、東南向下了兩道“符”了,可邪氣太重了,兩道“符”看來都不能鎮住這股籠罩著整個村莊的邪氣。眼下隻剩最後一道“符”了,這最後一道“符”如果還鎮不住呢?瘸爺不敢往下想了……
現在最當緊的是要解開這個◎。解開這個◎,也就有了破解的辦法。然而,瘸爺遍想不得其法,他曾反反複複地回憶早年祖上說過的話,希望能從中得到一點啟示。唉,他苦思了許多個日日夜夜,把能記起來的話都琢磨過了,還是什麼也沒有想明白,倒有一首兒時的歌謠時常從腦海深處鑽出來,擾亂他的心智:
上邊趴個小閨女。
搽脂油,抹白粉兒,
——骨朵朵兒的小嘴兒!
瘸爺心亂了。瘸爺搓不好繩子了。瘸爺搓繩的手抖抖的。他晃晃頭,想把這一切都晃過去,可晃來晃去,還是這麼一首歌謠在作怪:
小棗樹,彎彎枝兒,
上邊趴個小閨女。
搽脂油,抹白粉兒,
——骨朵朵兒的小嘴兒!
瘸爺為自己的思路繞彎兒羞愧不安。人老了,族中的大事未了,怎麼老想這些可笑的事呢。罷了,罷了……瘸爺家早年是有過一棵棗樹的,那棵棗樹上結了很多棗子,那棗甜甜的,脆脆的,很好娃兒們饞。可他不該想這些,不該的……
小棗樹,彎彎枝兒,
上邊趴個小閨女。
搽脂油,抹白粉兒,
——骨朵朵兒的小嘴兒!
瘸爺放下那根搓了一半的繩子,很久很久低頭不語。片刻,他喃喃地對老狗黑子說:
“黑子,人也有走邪的時候,是不是?”
黑子偏著頭望著老人,那渾濁不清的狗眼動了一下,仿佛在說:“人也有走邪的時候。”
“人都是有罪的。”
“人都是有罪的。”
“我給你說過隊伍裏的事了。”
“說過了……”
“那就贖罪吧。”
“贖吧……”
瘸爺突然站了起來,他自言自語地說:“我該去問問孩子,也許孩子能說出點什麼。”
瘸爺又拄著拐杖出了家門,老狗黑子在後邊默默地跟著他,老人走到哪裏,黑子就跟到哪裏。黑子是老人的伴。
瘸爺走進了小獨根的家。獨根娘忙給老人讓座,瘸爺不坐,瘸爺默默地望著小獨根……
小獨根已經拴了許多天了,卻還是在院裏拴著。拴著的小獨根正一個人津津有味地壘“大高樓”呢。他用土壘“大高樓”……
瘸爺走到孩子跟前,彎腰摸摸孩子的小腦袋,問:“孩子,你夜裏看到什麼了,給爺說說。”
小獨根很迷茫地望著老人,似乎不懂他的話。
“孩子,你知道你夜裏說什麼話麼?”
小獨根搖搖頭。
“你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你看見啥了?你夜裏看見啥了?”
小獨根還是搖搖頭。
“你想想,孩子,你想想夜裏看見啥了?”
獨根娘也擔心地湊上來,小心翼翼地問:“孩子,給爺說你夜裏看見啥了?”
小獨根側著小腦袋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睡了,我啥也不知道。”
“沒聽見有人叫你?”
“……沒聽見。”
“孩子,你再想想?”
“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小獨根不耐煩了。
瘸爺徹底失望了。他歎了口氣,仰臉望著天。他一下子就瞅見了對麵的樓房,心裏不由一緊:天哪,還會出什麼邪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