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1 / 3)

入冬以來,村長楊書印的偏頭疼病越來越嚴重了。他看過中醫,也看過西醫,中、西藥都吃遍了,就是不見好。近些日子,他夜裏總睡不好,常常做夢。那夢也是稀奇古怪的。他老夢見村裏的“公章”丟了,那圓圓的木頭戳子在辦公桌裏鎖得好好的,突然不見了。他急壞了,趕忙組織人去找,可找來找去,哪裏也找不到。他一氣之下就召開了村民大會,讓民兵站崗,反反複複地講政策,讓偷了“公章”的人自動交出來,交出來就沒有什麼罪了。然而,會場上的人都嘻嘻笑著,聊天兒的聊天兒,奶孩子的奶孩子,一點也不在乎。於是他又讓民兵挨個去摸男人的褲腰帶,他懷疑誰把“公章”拴到自家的褲腰帶上了。村裏的男人全站出來了,排著隊從他跟前走過,肩頭上一律搭著褲腰帶,兩手提著褲子,民兵喊著“一二一……”摸了半天,隻摸到了幾根旱煙袋和兩枚銅錢。接著他又懷疑是女人把“公章”拴在奶子上了,就下令婦女主任去挨個摸摸女人的奶子,看是不是藏了“公章”。那婦女主任還是個姑娘,怕羞,扭扭捏捏地不想去。這當兒民兵隊長把手高高地舉起來了,他說:“我去,任務再艱巨我也能完成。”他就去了,挨個在女人的奶子上抓一把,抓得女人嘰嘰哇哇亂叫!最後他又走到年輕的婦女主任跟前,嘻嘻笑著說:“別怕,叫我摸摸,又不是黃瓜,摸摸也掉不了渣兒。”婦女主任臉都紅了,嚇得直往後退。他竄上去把婦女主任的布衫掀得高高的,就勢狠勁地捏了一下……民兵隊長全摸過了,又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來。他問:“都摸了?”民兵隊長說:“都摸了!”他問:“啥滋味?”民兵隊長說:“光光的,軟軟的,有點腥。”他臉一沉說:“日你媽,大白天調戲婦女,給我捆起來!”立時就有十幾條漢子竄出來了,看民兵隊長獨自一個占便宜,他們早就憋不住了。一個個如狼似虎地撲上前把民兵隊長按在地上,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接下去他又派民兵挨家挨戶去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公章”找出來!民兵們從村東頭一家一家地挨著搜,可搜到“大房子”跟前的時候,就沒人敢進了。誰也不敢走進去,一個個都是戰戰兢兢的。他去了,他拍著胸脯說:“跟我來!共產黨員死都不怕,還怕啥?!”看看還是沒人敢進,他就一個人走進去了。果然,他在“大房子”裏找到了那枚“公章”……

每當他從夢中醒來,就覺得十分荒唐。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真是笑話,大笑話。這時他就下意識地摸摸褲腰帶,發現“公章”是在他的褲腰帶上拴著的。那“硬家夥”摸著熱乎乎的,也不知在褲腰上拴多久了。他記得他把“公章”鎖在抽屜裏了,卻不料什麼時候拴在腰帶上了。他搖搖頭說:“小家子氣,太小家子氣。”

這個荒唐夢每出現一次,他的偏頭疼病就加重幾分。醒來時他的頭像劈了一樣,一半是木木地疼,一半是“嗡嗡”地響,十分難受。每到這時,他就采取以毒攻毒的法子,喝上幾口酒,喝得暈暈乎乎的,就覺得頭不是那麼疼了。漸漸地,他越喝越多,隻有酒才能抑製他這惱人的偏頭疼病了。

為了給他治病,女人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一個“偏方”,說是吃“百家蛋”能治偏頭疼病,而且必須是剛下的鮮蛋。他不信這一套。可女人卻是很信的,她每天端著個笸籮一家一家去找鮮雞蛋。村長的女人總是有麵子的,不管到誰家都有人給,就這麼出去走了兩趟,村長有病的消息便傳出去了。往下,自然不用找就有人送了。村人們也接二連三地跑來探望,有錢的備些禮物,沒錢的掂上一兜子雞蛋,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

每逢有人來,楊書印總是坐起來笑著說:“沒有啥,沒有啥。一點小病,過些天就會好的。”

人們說:“書印哪,你可得當緊身體呀!你瘦多了。”

他挺直腰說:“瘦了麼?我不瘦哇,一頓還能吃兩碗飯哪!”說著,便哈哈地大笑一陣,像年輕人似的從床上跳下來,在屋裏走來走去,大甩著手。

可人一走,他的臉就沉下來了,眉頭緊緊地蹩著,捂著頭躺在床上,人就像癱了似的……

不久,鄉、縣兩級有關係的幹部們也都聽說楊書印病了,紛紛趕來探望。楊書印一手送出去的“人才”更不必說,也都備了厚重的禮品,匆匆趕回來看望這位“恩公”。一時門庭若市,大車、小車、摩托車絡繹不絕地開到了楊書印家門前。

這會兒,楊書印的病像是一下子全好了,雖然十分地憔悴,但臉上有了紅光,印堂很亮,說起話來談笑風生,精神頭很足。他絕口不提自己的病情,卻一反常態,跟這些有權勢的人物誇起楊如意來。他說他發現了一個很能幹的人才,這娃子叫楊如意,是本地最有能耐的改革家。他講楊如意如何白手起家,一個人辦起了產值百萬元的塗料廠……他說楊如意是本村土生土長的娃子,將來肯定是大有出息的。他十分懇切地讓這些朋友回去替楊如意宣傳宣傳,鼓吹鼓吹,能宣傳多大範圍就宣傳多大範圍。他說這娃子是扁擔楊的驕傲,最好讓全省、全國都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