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們見身在病中的楊書印滔滔不絕地誇讚楊如意,雖然心裏稍稍地有了點妒意,但還是被“恩公”那博大的胸懷所震撼了。他們知道“恩公”愛才心切,做什麼事都是誠心誠意的,也都暗暗點頭,生出了許多敬佩之意。
鄉裏縣上那些有頭臉的人物(當然包括煙站、稅務所、供銷社、工商局、公安局……)聽楊書印反複地誇獎一個人,雖然都知他愛才,也不免疑惑他是否收了楊如意的禮物(那禮物一定不輕),不然,為什麼老提楊如意呢?
楊書印自然不做解釋。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既然目的達到了,他也就不多說了。隨你們怎麼想都行。送客時,他專門讓在省報社當記者的楊文廣再多留一會,說他還有話要說。
當年連褲子都穿不上的楊文廣如今也混出人樣來了。省報記者的牌子響當當的,身為“無冕之王”,自然是吃遍天下無人敵,到哪裏都是最好的招待,連各縣的縣長、書記們都怯他三分。傲氣麼,也隨著身價長出來了。他是縣委專程派小轎車送回來的,“春風得意馬蹄疾”,誰也不放在眼裏。但對“恩公”楊書印,他是不敢怠慢的,人得講良心呢。過去說“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他心裏說:“廣闊個屁!廣闊得連褲子都穿不上了。”要不是楊書印,他能有今天麼?
雖然送客時楊文廣坐著連動都沒動,可當楊書印折身回屋時,他就趕忙站起來了,走上前十分謙恭地說:“老叔,您得保重身體呀!”
楊書印坐下來,沉吟半晌,一句話也沒說,好像十分為難似的。
“老叔,您有啥話說吧,隻要我能辦的,一定盡最大努力。”楊文廣說。
楊書印一隻手捂著頭,歎口氣,緩緩地說:“文廣哇,你老叔一輩子愛才,從沒失過眼。可、可你老叔看錯了一個人,看錯了……”
“誰?”楊文廣不服氣地問。
“如意呀,如意這娃子……”
“嗨,不就是個暴發戶麼?!”楊文廣截住話頭,不以為然地說。
楊書印輕輕地拍著頭說:“這娃子是個幹家子,是個人才,可惜我發現得晚了。晚了……”
楊文廣不解地望著楊書印,好半天也沒品出他話裏的意思。
楊書印十分沉重地說:“文廣哇,這是私下給你說的。如意這娃子是塊材料,可他這一段不走正道,奸汙婦女,行賄受賄,啥惡事都幹哪……”
“老叔,你、你是想叫我在報上捅(批評)他一下?”楊文廣試探著問,他心裏卻有點犯難了。
“不……”楊書印搖搖頭說,“這娃子不管怎麼說是個人才。我失了眼,沒能早些發現他,已經很對不起他了。我不能眼看著這娃子毀,我得拉他一把。他總是扁擔楊走出去的娃子呀!”
“老叔,那你說咋辦?”
楊書印說:“文廣,如今你是省報的記者了,老叔也不能再把你當孩子看了。你這次回來看老叔,老叔心裏很高興。這麼多年老叔沒求過人,這次,老叔想求你辦件事……”
“說吧,老叔,隻要我能辦的。”楊文廣心裏一熱,趕忙站起來了。
“文廣,你坐你坐。”楊書印親切地拍拍楊文廣,說:“文廣,老叔要你在報上多發幾篇文章,好好地宣傳宣傳如意。要是能在《人民日報》上也發些文章,那就更好。多宣傳宣傳他吧,報紙影響大,報上一登,注意他的人就多了。上上下下都看著他,這娃子興許還能走上正道……”
楊文廣一下子怔住了,心裏暗暗地倒抽一口涼氣。多年的記者生涯,使他似乎猜出了楊書印的心跡。報紙上每宣傳一個人,都招來很多麻煩。且不說有各種各樣的應酬馬上會加到這個人身上,上上下下都會來吃他捧他拉他騙他……而各種各樣的反麵意見也就跟著來了,他成了眾矢之的,所有的問題、毛病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緊接著馬上就會有人寫信反映他的問題,到處告狀。更可怕的是,這些專業戶、個體承包戶真正能站住腳的幹淨的沒有幾個,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問題的。那麼,宣傳來宣傳去,最後不是被吃垮就是進監獄。全省以至於全國,不知有多少赫赫有名的個體承包戶被“宣傳”到牢房裏去了……楊文廣不敢往下想了。老叔對他的“恩德”也使他不能往別處胡想。老叔話說得這麼懇切,又是這樣愛才,是決不會用這種手段坑人的。老叔在鄉下住著,也許不知道外邊的情況。不管怎麼說,老叔都是善意的。老叔盡心盡力地把他拉巴出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得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