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磊說:“我知道。”
那一天的日光從咖啡館的百葉窗縫隙滲透進來,打在我們的身體上,疏落有致,我的手一刻不停地反動手裏的繪本,祝磊低頭攪動玻璃杯裏的冰塊,我們都在回避一個人。十年的時間如果說長的話,可以算得上一段看不到邊際的柏油馬路,說它短的話,不過是轉眼就到眼前的鄉間小路,在這段時間裏,我們接觸到的,組成我們年輪的人也是那麼屈指可數,組合排列一下,也不過是一盤象棋的個數。而他,那個叫做童簡的人,就是我和祝磊的交集。我在十年裏的閑散光陰裏想起祝磊,多半是在對童簡的牽連記憶裏。這個事實,那些故事,我和祝磊都知道。
祝磊說:“蘇禾,你不問我,關於他的事情我什麼都不會說,關於你的事情給他我也絕口不提,我都是透明人。”
我說:“祝磊,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想知道他的消息。十年是非常有意義的一個時間段,我一直拒絕和任何人談起他,可是我並不快樂。”
祝磊說:“他生活的不錯,去年結婚了。新開的公司效益也不錯,我們偶爾碰麵,還會一起去大學路的酒吧喝酒。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談起過你,這是個禁區。”
盡管祝磊不時抬起頭觀察我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的內心和表情應該都很平靜,像在聊起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盡管有不易覺察的鈍痛一絲絲地劃在心上。人很難了解自己,女人尤其如此,鬱積了十年的感情障礙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嚴重。時間可以解決一切,從前總覺得不過是一些用得泛濫的陳詞濫調,輪到自己的時候才會發現竟然是一劑靈丹妙藥。
“他胖了還是瘦了?”
“沒怎麼改變,成熟了。從表情都看得出來。”
“他現在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襯衣?”
“藍色。”
“他喜歡打遊戲嗎?喜歡運動嗎?”
“應該不太喜歡吧。運動不太清楚,沒聽他說起過。”
“他……”
祝磊看著我怯懦的嘴唇,我幾乎搜索枯腸都難以找到一個適當的問題。關於他,我還想知道什麼。我不想知道的東西很清楚,就是他現在的老婆,這是我沒有辦法去想象的區域,也是完全不感興趣的地帶。
那一天夜裏,祝磊和我回到住處,我們先邊喝酒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疲倦的時候從陽台上望出去,星星點點的酒吧燈散落在街頭巷尾,少了幾許喧囂,多了幾分溫情。街上的行人並不多,每一扇亮燈的窗戶後邊也許都有一雙凝望夜色的眼睛吧。沒來日本之前,看過一篇介紹衝繩的文章,日語中“衝繩”二字是指海上的鏈繩,從南向北,石垣島、西表島、久米島……這條鏈繩仿佛是情人臉頰上的一行清淚,美麗、沉靜、憂傷。
“祝磊,今天我突然明白了,比之於愛情,你對我更重要。我可以暢快地傾吐我所有的一切。這是童簡不能給予我的,他給我隻有揮之不去的感傷和越積越厚的壓抑。”
“蘇禾,我們就這樣和解吧,就讓生活按照它自己的樣子自由揮灑吧。我對你們兩個是同樣濃度的感情。我希望同時撫慰你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