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有一個嗜好:釣魚。這自然跟他幼時生活於曹娥江邊有關。他說他現在做夢常做到在釣魚。可是當學校的釣魚協會前來約請他時,他又每每謝絕。他沒空。他欠了太多的文債,案頭的約稿催稿信厚厚一大疊。他不得不收心斂性地拒絕了那“第一誘惑”。
從小酷愛的釣魚現在誘惑不了他,那就更別提什麼“下海”去趕這個風衝那個浪弄什麼潮了。從他四十歲那年被公派出國去搏取碩士學位那年起,他便心如古井隻是牢牢地守住了那個挖掘外國文學之泉眼的領地,從此不惑。澳大利亞的友人熱情地挽留他,悉尼的美麗風光和優裕條件招引他,他卻毫不猶豫地返回了他那一家四口十餘平方米的小屋,領取那時一月數十元人民幣的工資,開始了每天伏案到深夜開拓國內澳大利亞文學研究處女地的艱苦勞作。數年之後澳大利亞政府邀請他去訪問,他攜妻同往,依然是如期返回,雙雙去雙雙歸,盡管其時正是“陪讀”、“留守”等新潮詞語創造並風靡之時。他並非沒有經營管理才能,擔任係主任那幾年,為“創收”在談判桌上很善於有理有利有節,到他累吐了血不得不離任時,還為下一任留下了數萬元的存款。可是,到了“文人下海”和“教授擺攤”被某些傳媒當作領導世界新潮流的新觀念大作宣傳時,他卻不為所動,一麵主編著幾套進展緩慢、為精益求精而改了又改的教材,一麵開始了重譯《簡·愛》的艱巨工程。
他很滿意再沒有了十年內亂時的幹擾,惟願經過自己的努力,將他已經成就了三百萬字的成就再擴大,將那已經開墾了的研究領地再周延再深挖。他正在著手撰寫《澳大利亞文學史》。他的《英國散文選》剛剛出版,前輩王佐良先生對他編選之精要和評析之得當讚賞備至。他大受鼓舞,打算作修訂作擴展,使莘莘學子在掌握這門世界語言時不再停留在口語和語法入門的階段而進入能欣賞英文駕馭英文的高品位。他的供全國高等師範院校專業英語使用的教材已完成了高年級部分,目前正在編寫低年級使用的那幾冊。他重譯的《簡·愛》年內將付梓。他還計劃著在下一年的赴澳交流期間,多收集一些最新資料,寫出一本介紹那個地區近時期文學發展的專著來,使國人對那一片與我們關係日益密切的土地有更多更現實的了解。
他將他的計劃講給來訪的朋友們聽。朋友是來邀他“出山”,參與籌建一所私立大學的。他讚賞朋友的魄力,但婉拒了邀請。朋友說,你就這麼安貧樂道呀?他說,國務院已將他列入“有傑出貢獻的科技人員”了,每月都發額外津貼了呢!朋友大笑道,那點錢,不夠一頓飯!他不急不惱,微微笑答:人各有誌嘛,各人自有各人體現自身價值的方式,你說是不是?
這話真夠斯文的,聞者無不粲然而笑。惟有他的隻能救治他的凍瘡而無其他醫療手段的妻不無擔心地說:再這麼大幹苦幹不巧幹地幹下去,你可吃得消?
19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