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叔不記仇。別人問起,他也不諱:“那算啥!如花似玉一個女子,看咱一臉麻相,嫌!貓叫春似的尋白臉漢子,難免呢!改了就好。咱不生氣。”聽的人笑,轉臉向麻嬸。麻嬸啐一口,指頭點著麻叔額頭:“虧他想得出,沒把人整死!”也笑了。麻嬸也是好脾氣,如今六十多歲了,還是好說笑。也不老相,仿佛五十歲的樣子,白白胖胖的極是富態。麻叔一天也離不開她,沒事就端個煙袋,蹲在麻嬸跟前磨蹭。麻嬸戴個老花鏡做針線,時不時推他一把:“老東西!一邊蹲著去。也不怕人笑話!”麻叔窩也不挪,隻管眯起眼抽煙,吱溜吱溜響。半天,從嘴裏拔出煙袋,翻鞋底磕去煙灰:“誰笑話!有道是,少年夫妻老來伴。你讓我上哪兒蹲著去,找相好的不成?”麻嬸哼一聲,笑罵:“看你那熊樣!誰要你?”麻叔一伸脖子,一瞪眼,剛想發作,想一想,又把頭縮回來:“也是。”旁人遠遠地看了,都笑。
起風了。雪越顯得狂,棉絮樣撲臉,一行十幾個後生都成了雪人。頭前走過,腳窩立刻就沒了。很少有人說話,隻偶爾停下,辨辨路徑、方向,接著又走。老黃河底無水,雪積了尺把深。還有些溝溝壑壑,稍不留神,一腳踏進去,翻個跟頭。罵一聲狗日的雪,爬起又走。
越是逼近南岸那個村,越覺得緊張,出發時的興奮都沒了。後生們都在想著玉子,想著見麵時的尷尬。搶?咋搶呢!伸手從被窩裏拽出來,不顧死活,背起就跑?那村人攔截倒是不怕,十幾個精壯後生,誰怕打架?就怕玉子哭,就怕玉子說:“好兄弟們,放了我吧?”隻這一聲求,都得手軟。對玉子,實在下不了手。除了金疙瘩,沒誰恨她。玉子太招人愛憐,那個俊,十村八村無處找。那臉盤,那胸脯子,那身段,無一處不含風情。兩隻眼水靈,隻一轉,就能讓你掉魂。雖說隻一個月,和後生們都熟了。傍晚,都聚到新房裏玩。玉子待人和氣、客氣,也禁鬧。一口一個“好兄弟”。花生、糖果、煙茶,擺在桌上任你用。誰衣服肩上破個洞,拉過來就縫。縫好了,一低頭,把線咬斷,留下一股香味,再給你一個甜笑,讓你酥半截身子。玉子對誰都好,唯獨對金疙瘩沒笑臉。可夜晚睡覺,玉子又老是催他:“你快點!別假正經。”脫得精光,白溜溜一個身子臥床上。後生們夜夜都去聽房,舔破窗欞紙,看得真真切切。金疙瘩牛一樣喘氣,玉子又成了木頭,動也不動。完了事一側身,臉朝裏睡去了。
後生們奇怪。不喜歡金疙瘩,卻又催他幹那事,夜夜不空。還債似的,好像欠他錢什麼的。末了幾日,金疙瘩水牛樣一個身子像散了架,大白天哈欠連天,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然後,玉子就走了。說是回娘家看看,卻一去不見蹤影。
村裏人都說玉子是妖精,喝精吸髓,把金疙瘩掏空了,就轉了家,不知又去迷誰。那些娘兒們說起來,咬牙切齒。後生們都護她,說:“迷上誰,誰有福!”他們都希望自己被玉子迷上。可玉子隻把他們當兄弟看。她迷著一個高中生,他們初中就是同學,已經好了三年。據說,玉子嫁過來前天,和高中生在野地裏睡了一夜,先把身子給了他。這事沒人見,但玉子和高中生一道跑了是千真萬確。大半年了沒蹤影。昨天,金疙瘩忽然探得消息,說玉子回來啦,就住在高中生家。這消息來得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