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玲一臉生氣:“那好,趕快拿走吧!”
楊川說:“我是替你代買的,你要付錢。”
韓玲說:“我又沒讓你代買,衣服我不要,也不會付錢給你!”
楊川說:“不付錢不行。”說著從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往韓玲桌上一放。韓玲不明白,很嚴厲地說:“你這是幹什麼?快把衣服和錢拿走!”
楊川仍是笑嘻嘻的,說:“韓書記,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臉上紅撲撲的。女人嘛,就得臉紅。從來不臉紅的女人不可愛。”說著就往外走。
韓玲氣極,衝出去拉住他,壓低了聲音卻有些發抖:“你太不像話!快……把這些東西拿走!”
楊川轉回身,仍笑著,說:“韓書記,別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了不好。”韓玲火燙似的趕緊鬆手,卻想扇他一個耳光,轉身抱起衣袋抓起錢就往他懷裏塞,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楊川推拒著,說:“韓書記你誤會了。實話說吧,這些衣服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這些錢是你的工資,我剛才替你領的,已經把買衣服的錢扣下了,十塊錢的跑腿費也扣下了,我不能白跑路是不是?這剩下的工資你點點,夠不夠數。別生那麼大氣,改變一下你的形象,會更可愛。”說完掙開韓玲的手,拉開門走了。
韓玲怕人看見她的狼狽相,趕緊過去把門踹上,抱著衣袋和錢往桌子上一摔,淚水就流出來了。這人簡直和街上的痞子沒兩樣,硬要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人,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時茫然不知所措。這麼多年遇到的事情多啦,卻沒碰到過這樣叫她窩火叫她委屈叫她難堪的事,這算個什麼事啊?再去追上送還他,顯然不可能,他不會要的。自己幹脆留下穿?這更不可能。我怎麼能穿他買的衣服呢?雖然他已經扣了錢。他居然自作主張扣了我的工資!這不僅是個自信的家夥,而且的確是個狂妄的家夥。
這時有人敲門,韓玲趕緊把衣服和錢藏進櫃子裏,順手拿起濕毛巾擦擦臉,她知道眼角掛著淚水。走過去打開門,又是楊川!
韓玲想重新關門已來不及,楊川卻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隻把頭伸進來,說:“韓玲,你很討厭我是不是?我明天就打請調報告,不過你會後悔的。”
他叫我什麼?韓玲!再發展下去,說不定要叫玲玲了。韓玲臉漲得緋紅,張嘴想說點什麼,楊川已經走了。
後半天,韓玲在辦公室走來走去,煩躁不安,像屋裏放了定時炸彈,想去給老院長說說,又覺不妥,別人當然更不好說。她盯著放衣服的櫃子,覺得惡心透頂。看來這件事隻能緩下來處理了。
沒想到第二天楊川真的打了請調報告,是給老院長的。老院長覺得突兀,來找韓玲。韓玲也覺得不可思議,說走就走,就是因為買衣服的事嗎?老院長不知底裏,歎口氣說,他以前也說過要走的,省裏一家文學雜誌社要他,我沒放,覺得是個人才,放了可惜。看來他不安心,要走就讓他走吧。韓玲不便多說什麼,就是覺得這事別扭。楊川能調走當然好,再往後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就點頭同意了,心裏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隔些日子,楊川真的調走了。
韓玲漸漸有些不安。那天楊川來辭行,仍然笑嘻嘻的,說韓書記我要走了,你有什麼要囑咐的,這次保證洗耳恭聽。楊川這麼說,倒讓韓玲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一笑,說你別客氣,你看我剛來你就走了,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那天也怪我不冷靜,應當謝謝你才對的。楊川搖搖手苦笑了一下,說我這個人的確不好,主觀意識太強,看到不順眼的事就想去改變它。你別疑心,這次咱們不說衣服的事了,那些衣服你要實在看不中,再退還我。咱不說衣服的事了。我所以要求調走,完全是工作的原因。你知道社科院的夫子們沒人搞當代文學。韓玲插嘴說你幹嗎不搞古典文學研究呢?聽說你功底很好的。你看夫子們出了那麼多書,都是成果呢。楊川說那些成果我寧願不要。搞古典文學、現代文學研究的確容易出成果,可我認為那是一潭死水,大多是有定論的東西,研究來研究去,不過是修修補補,沒意思。而當代文學卻是一條流動的大河,是活水,雖然泥沙俱下,卻正是需要識別的眼光,在千百件作品中,你發現了一部好作品,在成千上萬作者中,你發現了一個作家,那才真正有意思,那才真叫成果。而在這之前,那部作品沒人注意,那個作者隻是個無名小卒,沙裏淘金,快活不快活?快活得發抖啊!夫子們看不上這樣的工作,也不大看得起當代文學,這沒道理的。說重一點,是懶惰,是膽小,是不思進取,是平庸乃至庸俗!《詩經》,司馬遷、李白、辛棄疾、李後主、曹雪芹、魯迅、茅盾,還需要你再去發現一次嗎?楊川一口氣說了很多,說得激動起來。韓玲幾乎是大吃一驚,這樣的觀點在她是聞所未聞的,原來以為這是個沒有思想隻知瞎湊熱鬧的家夥,甚至認為他是個小痞子,卻沒想到他有這麼深刻的見解,起碼在她看來是這樣的。他哪裏是在文壇上湊熱鬧啊,分明是一位極有頭腦極有抱負的青年理論家!
韓玲也激動了,握住他的手說:“楊川,你別走了,還留在社科院!我給你提供最好的研究條件,好嗎?”她的目光是那麼懇切。
楊川慢慢抽回手,搖搖頭,說我還是走吧。社科院太沉悶,我有些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來個年輕人,又是個漂亮的女性,我真高興啊。可惜她是個領導,官聲官氣暮氣沉沉。我原希望看到一些亮色的,可是人家就是不領情。
韓玲看他越說越陰陽怪氣,笑起來,說我明天就換你買的衣裙還不行嗎?
真的?
真的。
不生氣啦?
不生氣啦!
夏日多好啊,夏日是女人的季節。楊川哲人似的感歎,幽幽地看著韓玲。
韓玲的臉紅了,透出女性的柔媚,說楊川你別酸了好不好?
楊川站起身,笑道:“我真有點後悔調走了。”
第二天,韓玲果然換了那套衣裙,感覺好極了。上身是一件絲綢的襯衫,下身是一件白色的百褶長裙,走起來飄飄蕩蕩,似在乘風走路。她感覺自己年輕了十歲。可是當她興衝衝走進社科院時,卻沒看到楊川的影子。問老院長,老院長說楊川到那家雜誌社報到去了。
楊川還是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