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從來都是孩子們眼裏最可恨的人,此時他正在水潭邊悠閑嚼著一種帶有香甜味的野草,很稱職扮演著孩子們口中的老牛這一角色,老道士終歸不是牛,卻是位眼尖心明的教頭和監軍,食指一曲一伸,一顆小石子長了眼睛一樣便向偷懶的虎子飛去,力度不輕不重,恰好能讓人頭上鼓個包,若想知那個徒弟今天偷懶了幾次,待晚上吃飯時數數頭上的包便一目了然。
龍掛瀑布下艱辛的試煉讓臥牛山來客們叫苦連天,卻又不得不苦練不綴,然而天底下正在做著又辛苦、又不得不為之事的卻遠遠不止謝玄他們幾人。
帝國九皇子、楚王殿下獨孤揚此時正不得不頂著炎炎烈日趕往自己的封地,王爺趕路當然不可能是一個人,五千兵丁,半數以上的老弱病殘,淩亂的旌旗,破爛的甲衣,這就是九皇子殿下此時帶領的大軍。
人汗出如漿,馬口涎欲滴,獨孤揚苦笑著看看身上的鎖子甲,伸手臂橫放在額頭上遮擋毒辣的陽光,不由想起七歲那年,父皇閑暇之餘,考問自己兄弟幾人將來欲如何為帝國效力,自己堅定地回答做將軍、鎮邊疆。
如今,多年宮廷奢靡生活早已埋沒了自己的夢想,就連帶甲操戈也是跟隨二皇兄逃出上京後,在顛沛流離中慢慢練習,真不知擁有了這種上天硬塞給的技能,自己是應該痛恨還是高呼幸運。
獨孤揚想都沒想過痛恨自己,因為有數不清的人要他痛恨,恨入骨髓,若非獨孤烈逆賊發動政變,太子四哥獨孤勇也不會一命歸西,帝國也不會分崩離析,自己也不會像喪家之犬一樣東奔西逃,至少還是位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太平王爺。
若非西涼故地裏那些皇族舊人爭權奪利,自己和二哥、六哥、八哥組成的“王爺黨”也不會相互反目,自己也不會年僅十四歲便被派到西川守城,去給一個原本是獨孤家家奴的偏將軍當傀儡,是可忍,孰不可忍!西涼那一票老賊,等九爺雄起之時,便是你們命喪之日。
若非豬腦子一樣的老五獨孤霸什麼都聽老狐狸定襄候的,率軍來打西川,自己也不會與老五手足相殘,更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該死的老梆子,九爺早晚扒了你的狐狸皮。
若非……
世上沒有如果,卻有著很多已經發生了的若非,所以獨孤揚依然是在烈日下掙命的落魄皇子,為了顯示能與士兵同甘共苦,不得不選擇騎馬趕路而不是坐自己喜歡的八抬轎子,為了有一席安身之地,不得不逃命到南陽這偏僻之地。
“殿下,天氣太熱了,要不讓隊伍停下休整一會,等避過這陣再趕路亦不遲。”原本落後九皇子半個馬位的襄讚軍務馬師爺湊上前去建議。
馬師爺名叫馬誌立,原為西川城“鐵棒會”二把手,專事出謀策劃、上下打點關係,更兼為人陰狠毒辣、睚眥必報,手上人命無數,人送諢號“絕命師爺”,偶然機會下與九皇子相識,兩人相談甚歡、相見恨晚,遂決定一起共謀大業。
原本思緒如潮的九皇子見出言打斷自己的是馬師爺,點點頭說道:“如此,也好!”。
對於馬師爺,獨孤揚隱隱有種防範的意識在腦海裏,這是匹狼,更確切地說這是匹狼王,喂的好、喂得飽,他可以幫你看家護院,幫你殺人傷人,喂不好、喂不飽,他轉頭就會把你撕成碎片;獨孤揚很了解這類人,因為他自己便是這種人。
“林將軍,傳令下去,全軍就地休整半個時辰。”
“是,王爺!”獨孤揚右後側一位全身甲胄的黑臉將軍抱拳領命,撥轉了馬頭向身後隊伍行去。
對於這位身材魁梧的黑臉大漢,獨孤揚心裏是一百個滿意,當自己從西川城死牢裏將這位名叫林忠的亡命之徒撈出來以後,他就成為了自己身邊最忠實的護衛,相信就算是父皇活過來想要自己的命,林忠也會毫不猶豫撲殺上去,一位武功高強的江湖草莽,若非重情重義,又怎麼能讓自己混到死牢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