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應物捂著被我後腦勺撞到的鼻子直哼哼。
一場小風波平息,林傑又撿起噴瓶,“弗弗”地往地上噴了一遍魯米諾,又開始噴激發劑。這是一種刑偵上常用的顯血噴劑,稀釋成百萬分之一的血跡都難逃它的檢測。
我倒抽一口冷氣,幾乎他每噴一團激發劑,那片區域就亮起熒光,最後整個屋子超過七成的地方都亮起了熒光,一灘一灘,有些特別亮,就是那些我曾經用肉眼都能看見血跡的地方。三十秒鍾後,熒光又慢慢暗了下來,在此期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林傑低聲罵了句髒話,然後去屋外轉了一圈,回來告訴我們,從地麵和植物生長情況看,除了先前他自己上坡時的痕跡外,近期沒有其他人以非正常方式進出木屋。也就是說,上次屋裏關著的那位,進出都是從正常的山路。
這本也是常理,但派出了其它可能後,追查時指向性就更明確了。
“來之前,我看了一個智蟻科技的宣傳片,又對比了蟻山的穀歌地圖。”林傑說:“這裏是智蟻科的主要養蟻場,還有一個研究所,山裏建有辦公樓和職工宿舍。但這些建築,離這間木屋都有距離。有些在山頂,是比較荒僻的。如果那些失蹤者都關在這裏,他們最後的去向,就不會是那些地方,而是鄰近木屋的某個所在。”
這本也是我的判斷,但我就喜歡和林傑抬杠,插嘴說:“那可不一定,如果整座山就這麼間木屋合適關人呢。”
“這是個很容易搭起來的木屋,而且早起來不超過五年。”林傑挑著眉毛看我。
“這麼好說來,這間屋子可能就是為了關人造起來的?”
“嗯哼,把房子造在這裏,當然就離最後的目的地進了。不管裘均一拿這些綁架來的流浪漢怎麼辦,這座山上日常活動的幾百個工作人員,不可能都是同謀,參與者隻能是極少數。這兒地上的血,證明看守常常會把人打成重傷,甚至打死,所以他們不能就這麼把人拖出門帶到目的地。就算是裝進麻袋或利用其它什麼東西做掩飾,為免被正常經過的公司員工看出端倪,這段“運輸”之路也是越短越好。從這點上說,失蹤者的去向也不會離這間屋子太遠。”“噢,你的分析和我的直覺不謀而合。”我用輕蔑的口氣說。
“所以我才是專業的。一會兒出去到山路上,我往前,你們兩個往後,注意看兩邊的草叢和灌木,有沒有被踩踏或者重物拖過的痕跡。我估計失蹤者最後的去向不會鄰著山道兩邊,那樣目標太大,暴露的可能性高。我想,會是在山林裏的某處。”
我歎了口氣,說:“聽起來,你覺得他們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你覺得他們還有生還的可能?”林傑奇怪地問我。
張岩的身影此刻在我腦海中徘徊不去,不禁又歎了口氣。
“嗯,也許還有些可能,但我不需得說,可能心那個實在不高。”林傑看出了些什麼,安慰了一句。
“走吧。”梁應物說。
盡管我覺得林傑常常過於自傲,但有這麼個刑偵專家參與,確實效率不一樣。林傑的方向,在離木屋二十米的地方,他說的那種痕跡就被找到了。不禁又折斷的樹枝,新長出的草,甚至還有些被踩得過多過重,到現在都沒能重新長出草的地方,簡直可以說是條走出來的小徑了。
我想起了被關在木屋時,通過窗戶望見的遠處不明物體,似乎我們現在就正在向著它而去呢。
不需要走多遠,那個:不明物體:就在麵前了。
“是個螞蟻養殖場。”我說。
和我那天瞧見的一樣,用塑料板圍成的一大片。但又有些不同,我見過的那個“三號蟻區”,塑料板大概一米六七的高度,但這裏,足足四米有餘,為免塑料板受自重彎折,每隔四五米就有一根支撐鐵杆。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麵前的蟻區,要比“三號蟻區”重要許多。那些特供的蟻粉,會不會就出自這兒?
不過更可能的是,這裏麵名為蟻場,實際上不知在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們現在呆的地方,顯然不是這片蟻區的正常出入口,卻竟有扇門。或者說是方房門大小的缺口,但這個缺口被另一塊相同材質的板給“補”上了。
林傑又在這裏做了一次魯米諾驗血,門檻或者說缺口的下沿,驗出了兩小滴血跡。
“地獄之門。”林傑說:“準備好進去了嗎?”
“怎麼進?一腳踹開?”我問。
林傑用手輕推了一下,塑料板“嘩啦啦”直響。如果真的踹一腳,那聲響在這樣的夜裏,簡直驚天動地。
他在補上去的塑料板各個角都試過,發現被堵得很死,從外麵沒辦法悄無聲息地打開。
我們跟著林傑,沿著塑料圍欄又走了一段,到了離山路更遠的地方。然後他取出柄鋸狀刃的匕首,刃尖抵在塑料板上,用拳頭一砸刀柄,匕首就插了進去。他來回拖回匕首,當然也免不了發出聲響,但比起剛才的“嘩啦啦”聲,要輕過許多。
二十分鍾後,一個能容忍匍匐進出的“狗洞”被鋸開了。林傑打頭,我第二,梁應物第三,進入了這片被“高牆”圍起的神秘區域。
裏麵居然什麼都沒有。
應該說,有樹有草,但沒有人,沒有特別的建築物,沒有我們期望或者恐懼見到的任何場景。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剛才我爬進來的時候,覺得這兒的泥土有股子血腥味。”我說。
“是你的錯覺。”林傑說
圍著的地方很大,一眼望過去,看不見對麵圍起的塑料板。我們往深處走去,看看能發現什麼。
其實是因為夜晚,即使是我們戴上了夜視鏡,視線也及不上白天好。這兒是挺大,但也沒真大到望不到邊,走出十幾二十步我們看清楚了全貌,算來這片的大小,約莫有一個足球場。
“這裏真的就隻是個螞蟻養殖場?”我疑惑地說。
“應該是吧,剛才走過來,好些地方踩下去都挺鬆軟的。”梁應物說。
我打了個冷顫,想象著腳底下藏著成百萬的螞蟻,這感覺可真不好受。
林傑卻是一愣,停了腳步,轉頭往回看。
我們兩個也忙回頭看,卻什麼都沒看見。
“你在看什麼?”我問。
“我在看地上,你們瞧,許多地方,是不是有一個個凸起的小丘,那下麵就是蟻巢。剛才走過來我也有感覺,有些地方踩下去很鬆軟,但是我肯定沒有踩在蟻巢上過。可能是螞蟻大多把巢穴邊的土也挖鬆了,但也可能是……”
林傑順著原路慢慢走回去,然後停在一個地方。
他用腳躲了幾下,然後從背包裏取出柄小鏟,“哧”地插進土裏。
“但也可能是土曾被人為翻動過。”
我也看出端倪了,不僅最近的蟻巢在三米開外,而且這裏的草明顯比四周稀疏。
林傑開始往下挖,我拿出手電,照出他下鏟的地方,好看的清楚些。
沒挖多久,大概是第六或第七鏟的時候,一鏟下去,還沒拔起來時,一股黑流湧了出來,四下蔓延,更分出一股,順著鏟柄就往上爬。我的手電光照得清楚明白,那全都是被驚動的螞蟻,大螞蟻。幾乎每一隻都比我的小指甲蓋還長,比火柴棍還粗,黑中透紅,這成百上千隻地湧出來,讓我背上立刻就起了雞皮疙瘩,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壯實的螞蟻。
如果螞蟻的種群大,有時會在蟻巢的周圍也修建地下通道,日久天長,螞蟻會把地下經營的像座地下城。剛才林傑的鏟子,肯定是打斷了一條地下蟻道。
林傑“啪啪”拍打著鏟子,把爬上來的螞蟻都抖落下去。我的腿上當然也免不了被它們侵襲,我一邊跳腳一邊拿手去拍,突地發覺手掌好幾個地方都痛起來。
“該死的,這些螞蟻咬人?”旁邊的梁應物說。
怕死咬我的幾隻大螞蟻,卻又更多的往我腿上爬,肯定有一些已經爬進了我的褲管裏,火辣辣地痛。
這是什麼螞蟻,簡直和恐怖片裏法老墓中的食人甲蟲一樣可怕。眼見黑流還在往外湧,再呆下去,不得把我啃光了。我急奔出幾步,說:難道是食人蟻?快走快走。“
我們幾個人都在大呼小叫,急切間,也再顧不得壓低聲音了。
“誰,誰在那兒?”遠處有人在喊,然後響起吱呀聲和塑料板抖動的嘩嘩聲。原來這蟻場還是有人守夜的,可能剛才在正門外打著瞌睡,現在聽見蟻場裏有聲響,連忙開門進來,拿手電筒四下亂照。
“快跑啊,你不要命啦。”我看林傑竟然還呆在原地,又一鏟挖下去。
“看,你們看。”他又一奮力一鏟。
我和梁應物隻好硬著頭皮再跑上去。而此時,守夜人的強力電筒已經照在我們身上了。
是白骨。是人骨。他挖出了人骨。
林傑扔了鏟子,跑到一邊去拍打身上,說:“拍張照片,然後跑。”
守夜人向我們跑過來,速度並不算很快,那是因為他在跑的同時,向步話機裏報告情況。
我和梁應物一起取出各自的手機拍照存證,林傑挖出的部分是人的胸骨,森森肋骨,此時爬滿了黑紅色的巨蟻,讓人毛骨悚然。
拍張照片隻是幾秒鍾的事,但此刻這幾秒鍾也夠長的,拍完了守夜人離我們已經不到三十米。我咬著牙,彎腰探手抓起爬滿了巨蟻的小鏟,向守夜人扔去,然後轉身就跑。
後麵“哎呀”一聲,讓我知道自己扔中了。
我一邊挫著手,把手上咬了我不知多少口的那些螞蟻弄死,一邊飛快地往外逃。看到最前麵的林傑正往我們的來路奔,連忙喊:“別再鑽狗洞了,沒那時間,去被堵上的後門。”
林傑會意,改了方向,往那扇我們先前沒弄開的後門跑去。跑到近前,看見那門是被兩個圓木樁子抵住的,三兩下移開,再去下頂上的木檔,這方塑料板就倒了下來。
跑出蟻場前,我回頭望了一眼,守夜人離我們已經在五十米外了。他不像我們帶著夜視鏡,拿著個手電,在這樣的黑夜裏跑起來顧忌許多,已經沒可能再追上我們了。
而且他實際上也並沒有努力在追趕,畢竟我們有三個人,他一個人和我們真衝突起來,這眼前虧是吃定了的。
我放下心,繼續跟著林傑跑,卻聽見背後一聲驚呼。再次轉頭,卻見到守夜人跑到我們剛才挖坑的地方,看著那個坑發愣。
難道他並不知道那下麵有白骨?
他最終沒有跟著追上來,但我們卻並不輕鬆。幾分鍾後,整座山都涼了,那些原本為了省電熄著的山徑路燈,都大放光明。不知道搜索的保安隊什麼時候會跟上來,我們得和他們搶時間。
隻要安全出山,帶著照片返回上海,這座山裏德罪惡,就會原原本本地被翻出來公諸於眾。這樣的罪案,簡直聳人聽聞。
通常在小說或者電影裏,這樣的最後關頭,肯定會麵臨漫山遍野的大追捕,我們得幹翻一打又一打的龍套,最後和一到兩個大BOSS對決,獲得勝利後才能夠逃出蟻山。但實際上,直到我們順著原路跑出山,彎下腰撐著膝蓋大口喘氣的時候,都沒見著半個追兵的人影。畢竟這裏隻是個生物科技公司的養殖基地,不是軍事重地,保安人數不會太多,也未見得演練過類似情況,反應慢得很。可能在值夜的人打開全山的路燈時,大多數保安都還在穿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