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戲(六)(1 / 1)

說說我們天津老鄉看戲的多唱戲的少,這話是不準確的。在當天的宴會上就又被事實駁倒了;因為那天在餐桌上談到了蓋叫天先生,蓋先生正是天津人,京劇界還有幾位也是從天津出來的。老生李宗義、花臉王泉奎、旦角宋德珠,張春華是在天津“稽古社”坐的科,張雲溪也是從這裏上的台。

北方有彩頭班,不知從何時起,我記事時已在天津有兩家以機關布景著名戲園,一家是“大舞台”,雷喜福挑班,仿佛是演連台本戲《狸貓換太子》,而另一個就是“稽古社”的專用劇場“天華景”。我的年紀和張雲溪他們相差不多,所以開始看他們的戲時他們也都還是孩子。我小時雖愛看戲,但很怕由大人帶著去,大人看戲不顧小孩的心理,專看他們自己愛看的悲劇或文戲。前者使小孩受不住那強烈的刺激,後者則越聽越困,我自己能出去看戲時就專去“天華景”。那時他們在演連台本戲《西遊記》,孫悟空活潑、豬八戒可笑,而最吸引人的是機關布景,演獅虎大仙戰悟空了,演到獅虎大仙舉起寶瓶時,突然滅了燈,台上變成電影;眼看著妖怪祭起法寶把孫悟空收進瓶子裏去,這使我驚詫不已。還有一場戲,台上的唐僧竟當眾被妖怪用火燒著,化為灰燼,雖然燒到一半就已看見那唐僧袈裟裏也是一副蘆葦紮的骨架,我仍恐怖萬分,以至半個世紀後回憶起來還曆曆在目。五十年代我在北京看過“慶樂戲院”演的機關布景戲,覺得不如四十年代在“天華景”演的好;我懷疑當年“天華景”的機關布景,很可能是中國北方最高水平的。真正的內行,對“機關布景”彩頭班,有點像文學界看待武俠小說,把它們視作“低檔藝術”。我倒覺得引進現代舞台技術,增加一部分觀眾特別是少年觀眾的興趣,也不失為一個品類,也有存在價值。大可不必嗤之以鼻,而且彩頭班也一樣出好演員。張雲溪、張春華、李元春、賀永華都是難得的好演員。

“稽古社”到後期就有點邪了。先是上演了從美國好萊塢影片《羅賓漢》抄來的《俠盜羅賓漢》在戲裏大跳芭蕾舞《天鵝湖》,還由意大利人,匈牙利人弄了個西樂班子,天津人叫“洋鼓洋號”。張春華在洋鼓洋號伴奏下跳西洋舞。這出戲盡管有點歪門邪道,可是很賣座,票價由三角漲到一元,連演了三個多月。班主嚐到了甜頭,接著就又排了部美國電影戲《月宮寶盒》(這似乎是《巴格達竊賊》的一個版本)和社會新聞劇《燕子李三》,此後“稽古社”就走上了下坡路。到1944年班社就解散了。“稽古社”為京劇的發展作出不少貢獻。可也有教訓值得注意,一種傳統民族藝術的改革,必須保存自己的精髓,以我為主,取他人之長補己之短,若一切都隨人家的模樣辦;就沒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