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如夢如幻。裴若男抱著陸漫漫縱身躍下房頂。剛一輕悄落地,陸漫漫便提拎著紫貂披風向百裏千尋懷中撲去。
哪管眾目睽睽,哪管道德禮教,哪管男女有別。
他來了,她的愛情的愛。
他是她的家,她是他的眼。
她知道他眼睛看不到了,在四叔攙扶著他走進宅院的一刹那,她就知道了。
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她隻是那麼抱著他堅實的腰,紮進他懷裏,隻字不提剛才的凶險。
凶險,剛才是真正的凶險。若不是她急中生智拖延了時間,恐怕現在已經屍橫遍野。
四叔沒有對皇上玄夜行禮,隻如一個長者般,健步入內,帶領身後的暗衛們將倒地的屬下,抬進屋內治傷。
玄夜不以為意,四叔的身份,他很了解。他沉聲道:“謝護衛,把太子給朕抓起來,其餘人等全數押回去。”
雁霖大驚,慌了神,腿一軟跪倒在地:“父皇,父皇!”調過頭,抱著桑九的雙腿哭泣:“母妃,母妃……我錯了……”
百裏千尋一晚上聽了兩次這樣歇斯底裏的哭喊“我錯了”,都是他的親人。一個是他的姨娘,一個是他的侄兒。一個喪盡天良壞事做盡,一個忘恩負義要他的命搶他的女人……世間的人心,真正邪惡凶險之至……
百裏千尋萬分疲累,隻想找方淨土,過些清淨的日子。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沮喪。唯有懷中的女人,給他溫暖,給他光明。
抱著她,仿佛在黑暗中也能看見光亮了。本以為還能見她一麵,卻沒想到這一次進入黑暗之後,就再也不複見光亮。
他想,也許,這就是命。當華彩落幕,他就成了一個瞎子。
玄夜望著桑九,目光灼灼,甚至,在心底都隱然妥協。她如果開口,他便頂著重壓也會放了雁霖。
可是桑九沒有。
她淒然地看著長大成人的兒子,如今仍舊是那副沒長大的模樣。跪在地上,像個孩子般痛哭流涕。
慈母多敗兒。她此時竟然想起這樣一句話,今天發生的一切,她是不是也應該負上一半的責任?
夜色,冰涼。房中熏籠燃起,也無法驅除這冬季的極寒。
桑九墨發如雲,披散下來,呆呆地凝視著窗外大雪紛紛,分外寒涼。
門開了,她絲毫未覺。
玄夜走進來,站在她身後,倏然抱她入懷:“桑九,你怪不怪我?”
桑九柔若無骨,倚在他懷裏,目光仍舊定定望著窗外:“下雪了!”喃喃的聲音,那麼無力。早就下雪了,禦駕親征出發的那一天便大雪飛揚,這一路走來,艱難險阻,卻都不如此刻心酸,不如此刻冰寒刺骨。
玄夜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心一沉再沉:“桑九,回宮後,我策封你為皇後好不好?”
桑九轉過身,對上他灼人的目光:“皇上的話算話嗎?”
“算話,當然算話。”忙不迭地保證。
“那回宮後,請皇上廢了雁霖太子之位,罰他去守淮壁邊關。”她問的“算話”,和他的“算話”,完全不是一回事。
“淮壁邊關風沙迷眼,水土難服,賊人作亂……”玄夜試圖說服她:“不如派他到翼州。”
“翼州的官兵根本不服他。”桑九終於說出了真實意圖:“我想跟雁霖一起去淮壁邊關,請皇上成全。”
果然,她發難了。她要走了。
玄夜心如刀絞:“你還是要離開我。”
桑九微一點頭:“是,我想清楚了。兒子成這樣,我是有責任的。我希望陪著他……”
玄夜低頭,凝視著她璀璨如星的雙眸:“你是不是在跟我鬥氣?”嗓音沙啞,唇輕輕貼在她的耳際,那麼溫柔。
桑九搖搖頭,眸光有些迷朦:“不鬥氣了,我哪裏還有心思跟你鬥氣?”這些日子與他一起在軍帳中聽取戰報,深入敵國找尋兒子,風裏雪裏,白天夜裏,他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就連睡夢中都在囈語。
玄夜再將她抱得緊些,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誠懇:“如果你不是跟我鬥氣,那就聽我跟你說。”他捧著她的臉,珍愛如至寶,凝視著她的眼睛,麵色嚴肅:“你要是真想為了兒子好,那你就放手讓他自己去磨煉。你守在他身邊,他永遠都長不大,不會判斷是非,不知道曲直,就如今天一樣。還有,我想回宮後便策封你為皇後,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想與你夫妻情深,長長久久。而你隻有留在皇宮好好做你的皇後,才能保得雁霖平安。”
桑九訝異地看進玄夜的眼眸,確定他是認真的,不是威脅,而是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