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正窯中怨氣,買臣擔上書聲。丈夫失意惹人輕兒才入榮華稱慶。紅日偶然陰翳,黃河尚有澄清。浮雲眼底總難憑,牢把腳跟立定。
這首《西江月》口大概說人窮通有時,固不可以一時之得意幾而自誇其能,亦不可以一時之失意兒而自墜其誌。
唐朝甘露年間,有個王涯丞相,官居一品個權壓百僚,僮仆千數,日食萬錢兒說不盡榮華富貴。其府第廚房與一僧寺相鄰又每日廚房中滌鍋淨碗之水人傾向溝中,其水從僧寺中流出下一日,寺中老僧出行,偶見溝中流水中有白物下大如雪片,小如玉屑。近前觀看乃是上白米飯,王丞相廚下鍋裏碗裏洗刷下來的一長老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隨口吟詩一首:春時耕種夏時耘,粒粒顆顆費力勤。
春去細糠如剖玉口炊成香飯似堆銀。
三餐飽食無餘事幾一口饑時可療貧。
堪歎溝中狼藉賤,可憐天下有窮人。
長老吟詩已罷兒隨喚火工道人,將笊籬笊起溝內殘飯向清水河中滌去汙泥,攤於篩內,日色曬幹,用磁缸收貯,且看幾時滿得一缸。不勾三四個月下其缸已滿。兩年之內,共積得六大缸有餘,那王涯丞相隻道千年富貴,萬代奢華。誰知樂極生悲一朝觸犯了朝廷,闔門待勘口未知生死。其時賓客散盡僮仆逃亡,倉廩盡為仇家所奪王丞相至親二十三口,米盡糧絕,擔饑忍餓,啼哭之聲,聞於鄰寺一長老聽得,心懷不忍。隻是一牆之隔一除非穴牆可以相通。
長老將缸內所積飯幹浸軟人蒸而饋之。王涯丞相吃罷兒甚以為美,遣婢子問老僧,他出家之人,何以有此精食?老僧道:"此非貧僧家常之飯,乃府上滌釜洗碗之餘,流出溝中,貧僧可惜有用之物棄之無用,將清水洗盡,日色曬幹留為荒年貧丐之食。今日誰知一仍濟了尊府之急。正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王涯丞相聽罷二歎道:"我平昔暴殄天物如此隻安得不敗?今日之禍,必然不免"其夜,遂伏毒而死。當初富貴時節,怎知道有今日?正是: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又履危機。此乃福過災生上自取其咎。假如今人貧賤之時隻那知後日富貴?即如榮華之日下豈信後來苦楚?
如今在下再說個先憂後樂的故事,列位看官們,內中倘有胯下忍辱的韓信了妻不下機的蘇秦,聽在下說這段評話各人回去硬挺著頭頸過日以待時來,不要先墜了誌氣有詩四句:秋風衰草定逢春尺蠖泥中也會伸。
畫虎不成君莫笑人安排牙爪始驚人。
話說國朝天順年間了福建延平府將樂縣,有個宦家,姓馬,名萬群,官拜吏科給事中,因論太監王振專權誤國,削籍為民。夫人早喪,單生一子,名曰馬任,表字德稱。十二歲遊庠聰明飽學。說起他聰明,就如顏子淵聞一知十;論起他飽學就如虞世南五車腹笥。真個文章蓋世了名譽過人!馬給事愛惜如良金美玉隻自不必言。
裏中那些富家兒郎幾一來為他是黃門的貴公子二來道他經解之才,早晚飛黃騰達無不爭先奉承。其中更有兩個人奉承得要緊兒真個是:冷中送暖,閑裏尋忙出外必稱弟兄,使錢那問爾我一偶話店中酒美,請飲三杯;才誇妓館容嬌代包一月。掇臀捧屁,猶雲手有金香;隨口蹋痰,惟恐人先著腳。說不盡諂笑脅肩隻少個出妻獻子。
一個叫黃勝下綽號黃病鬼;一個叫顧祥,綽號飛天炮仗。他兩個祖上也曾出仕,都是富厚之家,目不識丁兒也頂上讀書的虛名。把馬德稱做個大菩薩供養扳他日後富貴往來,那馬德稱是忠厚君子彼以禮來,此以禮往,見他殷勤也遂與之為友。黃勝就把親妹六媖,許與德稱為婚。德稱聞此女才貌雙全,不勝之喜。但從小立個誓願:若要洞房花燭夜必須金榜掛名時。
馬給事見他立誌高明,也不相強,所以年過二十,尚未完娶。
時值鄉試之年隻忽一日,黃勝、顧祥邀馬德稱隻向書鋪中去買書。見書鋪隔壁有個算命店牌上定道:要知命好醜,隻問張鐵口。
馬德稱道:"此人名為鐵口必肯直言。"買完了書,就過間壁,與那張先生拱手道:"學生賤造求救。"先生問了八字,將五行生克之數,五星虛實之理幾推算了一回,說道:"尊官若不見怪口小子方敢直言。"馬德稱道:"君子問災不問福一何須隱諱!"黃勝、顧祥兩個在傍了隻怕那先生不知好歹,說出話來衝撞了公子上黃勝便道:"先生仔細看看,不要輕談。"顧祥道:"此位是本縣大名士兒你隻看他今科發解,還是發魁?"先生道:"小子隻據理直講,不知準否?貴造偏才歸祿父主崢嶸,論理必生於貴宦之家"黃、顧二人拍手大笑道:"這就準了。"先生道:"五星中命纏奎壁口文章冠世。"二人又大笑道:"好先生下算得準,算得準!"先生道:"隻嫌二十二歲交這運不好官煞重重,為禍不小。不但破家亦防傷命。若過得三十一歲後來到有五十年榮華。隻怕一丈闊的水缺,雙腳跳不過去。"黃勝就罵起來道:"放屁,那有這話!"顧祥伸出拳來道:"打這廝,打歪他的鐵嘴!"馬德稱雙手攔住了道:"命之理微,隻說他算不準就罷了何須計較。"黃、顧二人口中還不幹淨,卻得馬德稱抵死勸回。那先生隻求無事下也不想算命錢了。正是:阿諛人人喜,直言個個嫌。
那時,連馬德稱隻道自家唾手功名,雖不深怪那先生,卻也不信,誰知三場得意,榜上無名又自十五歲進場,到今二十一歲,三科不中。若論年紀還不多,隻為進場屢次了,反覺不利又過一年,剛剛二十二歲了馬給事一個門生又參了王振一本兒王振疑心座主指使而然再理前仇,密唆朝中心腹,尋馬萬群當初做有司時罪過,坐贓萬兩,著本處撫按追解,馬萬群本是個清官,聞知此信,一口氣得病,數日身死幾馬德稱哀戚盡禮,此心無窮二卻被有司逢迎上意,逼要萬兩贓銀交納,此時隻得變賣家產,但是有稅契可查者,有司徑自估價官賣。隻有續置一個小小田莊上未曾起稅,官府不知。馬德稱恃顧祥平昔至交,隻說顧家產業,央他暫時承認向又有古董書籍等項約數百金,寄與黃勝家中去訖。
卻說有司官將馬給事家房產田業盡數變賣上未足其數,兀自吹毛求疵不已人馬德稱扶柩在墳堂屋內暫住口忽一日,顧祥遣人來言兒府上餘下田莊,官府已知二瞞不得了。馬德稱無可奈何,隻中得入官。後來聞得反是顧祥舉首一則恐後連累,二者博有司的笑臉,德稱知人情奸險,付之一笑,過了歲餘,馬德稱往黃勝家二索取寄頓物件,連走數次,俱不相接。結末遣人送一封帖來人馬德稱拆開看時,沒有書柬,止封帳目一紙。內開某月某日某事用銀若幹,某該合認,某該獨認。如此非一次隨將古董書籍等項估計扣除,不還一件。德稱大怒,當了來人之麵,將帳目扯碎,大罵一場:"這般狗彘之輩兒再休相見!"從此親事亦不題起,黃勝巴不得杜絕馬家,正中其懷正合著西漢馮公的四句二道是: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一死一生乃見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