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五個月,外孫女齊齊就滿三歲了。
從她降生那天起,不,從她還沒有降生的時候,我的心就被她牽住了。
那年的秋天,我接到通知,要到黑龍江去參加一個頒獎活動。會議的時間恰恰就在女兒預產期後的五天,原來設計得很好,等小東西出世以後,我再帶著當了外公的喜悅去領獎,豈不是好事成雙?誰知這個小東西還沒出世就和她的姥爺調皮起來,預產期過了好幾天了,她就是氣沉得穩穩的不肯露麵。會期就要到了,那邊一直來電話催促,我有點拿不定主意了,頒獎會我當然想去參加,活了一大把年紀,很少有這樣風光的機會,何況會後還有旅遊項目;可這邊外孫女(當然,當時還不知道她是女是男)遲遲不肯降臨,委實讓我放心不下。隨著時間推移,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起來,我擔心愛女會有什麼不測,也牽掛著將要出生的小生命,我決計不去了。可女兒比我要沉靜得多,她說產前檢查一切正常,又已經住進了醫院,不會有什麼事的,你在身邊能起多大作用呢?放心地開你的會去吧。我覺得也是,我那種不安的心緒說不定還會對女兒產生一些負麵的影響呢。於是就去了。到了那邊,每天兩次長途電話,拿起話筒的第一句就是“生了沒有”,惹得賓館大堂的幾位小姐捂著嘴偷偷地笑我。終於有一天聽到了消息:生了,剖腹產,女孩。那天晚飯,我給會上每個飯桌添了一瓶酒,與會的同行得知了我的喜訊後,都高興得好象他們有了外孫一般,輪番把盞與我碰杯,一向很少喝酒的我第一次喝多了……
回到太原,到花店買了一束最漂亮的鮮花,平素多少有點吝嗇的我,不但沒有和花店的老板侃價,而且平生第一次很瀟灑地揮了揮手:零錢不用找了!花店老板的笑容裏透著一絲詭秘,我想,她一定是以為我這個半老頭兒剛剛找到一位小情人吧。要不怎麼會這樣一臉喜氣又顯示出與我這等年歲這等穿著極不相稱的大方來?
產房裏充滿秋日和煦的陽光,安謐而又祥和,女兒顯得有幾分虛弱蒼白,往日的紅潤已經轉移到她身邊繈褓中的小東西臉上了。我屏住呼吸俯下身來端詳我的生命的隔代延續,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甜蜜感浸潤了我整個身心……
給外孫女起名字的責任責無旁貸地落在我的身上。而女兒對她的女兒的名字又慎重得有點挑剔,因為她多年來一直為了我給她起了一個很俗氣的名字而耿耿於懷,甚至每每遇到什麼坎坷不順意就說是這個俗氣的名字帶給她的噩運。我要想在這件事上抬起頭來,隻好給她的女兒起一個能讓她滿意的名字來補救一下。我翻遍了《辭源》《詞海》甚至《詩韻新編》,列出了足有一個加強連花名單的一長串名字,還是交不了賬,不是字形字音不美就是含義欠佳。女兒的標準是一要有出處,雖不一定象古人那樣男名出於《左傳》女出名於《詩經》那麼嚴格,但起碼要在《離騷》《論語》裏找;二是要讀音優美字形典雅,真比寫一部長篇小說都費勁。我苦思冥想終未能完成這一艱巨任務,女兒也就和我較勁,直到孩子半歲了還沒有報戶口。誰知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一天我信手在紙上寫下“思齊”兩個字,好聽好看也好寫,而且正好符合姓氏筆劃互相搭配的吉數,更重要的,孔老夫子不是有“見賢思齊”的話麼?我問女兒這個名字可好,她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我這才如釋重負。小外孫女就叫思齊了。
我叫她齊齊,或者,齊姑娘。
齊齊給我帶來了什麼?很多很多。不說她長長的睫毛,圓圓的臉蛋,用她濕潤的小嘴在你的臉上親吻,用她綿綿的小手邊撫摸你的下巴邊喊著“紮,紮”;也不必說她一歲多一點就“鋤禾日當午”“白日依山盡”起來,現在的孩子聰明,誰家的不是這樣?她還帶給我的是一種初戀的感覺,隻要一想到她,心裏就火燒火燎,每個星期天女兒全家要來的時候,我一大早就十次八次地隔著玻璃了望,等得人心急如焚,這種感覺,我隻有在初戀的時候有過,已經死去多少年了,如今又被齊齊喚醒了。她又帶給了我寧靜淡泊,什麼不順心的事,什麼煩惱憂愁,隻要一想到她,我的臉上就禁不住笑意,此時,心中還會有什麼不如意麼?
那一天,我帶她去動物園,麵對一頭碩大的駱駝,她說,姥爺,我摸摸它吧。我說,齊齊還小,姥爺都不敢摸。你猜她說什麼?她說,姥爺沒關係,你摸吧,有我呢!我當時就感動得掉下淚來,我的齊齊知道以一個強者的姿態站在這個世界上了,不管她能不能,她有了捍衛別人的觀念了,這倒不在乎她是不是在捍衛自己的姥爺。她隻有兩歲半。
我的好齊齊,強大起來吧,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紛爭和不平在等著你長大,有多少象姥爺一樣的弱者在等著你長大,挺起胸膛對他們說一聲:沒關係,有我呢!
(原載《太原日報》2000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