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餘先生的熱心讀者,我曾為他的散文受到過分的貶抑而不平過。盡管他的作品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之處,但總體而論,還是自成一家的,在當代散文文壇上占一席之地是當之無愧的,餘先生的文章和餘先生本人因此也就越來越受到讀者和社會的關注重視。也許是出於對餘先生 及其作品的關注和重視,所以對作品中出現的哪怕是一點小小的瑕疵也不放過,看了餘先生今年出版的又一部散文集《霜冷長河》以後,這種心情就更加不能自已了。
有人說《霜冷長河》比較雜,有拚盤的感覺;有人說其中的一些篇章比如說《關於名譽》《關於謠言》《關於嫉妒》似乎放在有關的心理學或者社會學通俗讀物中更為合適。而我看了《霜冷長河》之後,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感覺:餘先生太自愛了,自愛使他常喜歡自炫,而這種自炫又往往使讀者不禁渾身皮膚泛起密集的小小顆粒而他自已尚不自覺。
《老師》一文中說到了餘先生功成名就之後到母校參加校慶,遇到了一位老師向他道歉。這件事或許百分之百的真實,但是餘先生在這裏卻是用了一種小說的筆法在演繹這件事的全過程。首先是老師向他道歉,這就足以說明自己的地位;再則是一群搗亂的學生即使在飲食店裏購物也口中念念不忘他們的餘校長,而且把他們是餘校長的學生作為炫耀的資本,這又可見餘先生的名聲之大,影響之廣;繼而是當餘先生的教師一提到他的大名,那幫調皮的學生竟像聖徒聽到了耶穌的名字一樣“立即安靜也來了”,至此,說餘先生威震八方恐不為過。這樣,一個聲威遠震、影響巨大、無論是他的師長輩抑或是他的學生輩都把他奉若聖賢的形象就活靈活現地塑造出來了。
不要以為今天餘先生已經成為名人才受人抬舉的,早在少年時代他就曾被眾星捧月般受到人們的寵愛。請看《長者》中說到他十六歲報考大學時的經曆。當他還在為報考什麼學校而猶豫時,先是上海戲劇學院的一位老師找上門來對他說:“我們的學院要以最高的要求招收戲劇文學係的一個班,現在已有幾千人報名,隻招三十名,但我們還怕遺漏了最好的,聽說 你在全市作文比賽中得了大獎……”這就是說,餘先生在十六歲時就已名聞上海(起碼是上海),戲劇學院的老師即使在已經有超過錄取人數上百倍的考生報名的情況下,仍風塵仆仆地專程找到他,原因是“還怕遺漏了最好的”。而不久他又參加了全國高校統考,報的是軍事外語學院,兩校同時錄取了他。請看下麵一段文字:“戲劇學院搶先一步拿走了我的檔案。軍事學院一位姓劉的軍官坐在我的家裏不走了,反複給我的父母說,我的英語成績在今年考生中是第一名,學校決定非要不可,現在惟一的辦法是讓我和家長到招生委員會吵,把檔案搶回來。”好家夥,戲劇學院和軍事外語學院真是思賢若渴,真是發現了千裏馬,兩家都大有不把餘秋雨搶到手就不辦學了的架勢。少年時代得過大獎、考過第一是樂事,但稍稍用點功的學生差不多都曾有過這樣的經曆,實在值不得直到知命之年仍然耿耿於懷津津樂道。在這篇不長的文章裏,敘述兩個學校如何千方百計要把他搶到手的篇幅占了很大一部分,看了之後給讀者腦子裏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些,而不是題目上寫的“師長”。文中不但借招考人之口提到自己是“最好的”、“英語成績第一”、全市作文比賽得了大獎“這樣的話,而且還莫名其妙地一再提說自己和巴金先生的女兒以及郭沫若介紹來的一位學生是同學。學生在校,與誰成為同學都有可能,都很正常,為什麼要一再提及自已和名人的女兒以及名人介紹來的學生是同學呢?似乎這樣一來,自己也沾了一點什麼榮耀麼?不知餘先生還有沒有農民的、工人的子弟和他同學,為什麼就不提一提他們呢?
俗話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從這個角度講,餘先生文章的這一點瑕疵真算不了什麼大毛病,我把我的這種觀點對一些朋友講了,他們又說,惟其存在著這樣的瑕疵,才更像是餘先生的文章,否則,就少了一點個性。不論怎樣,我還是說出讀了《霜冷長河》之後的一點片斷感覺,目 的是希望餘先生今後為文凡有涉及自己的細節,多加斟酌。適當的修飾是可以的,過分就不好,有如街市上一些俗女子把眉毛紋得過於誇張,隻能適得其反。不知餘先生以為如何?
(原載《太原日報》1999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