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演了一出空城計,幾百年來為人們所傳誦不已,中國百姓幾乎婦孺皆知。“空城計”也成了諸葛亮發揮聰明智慧的著名戰例。其實,隻需略加思索便不難看出《三國演義》中的這段描寫存在著明顯的露洞和破綻的。
諸葛亮是著名的軍事家,攻城掠地決非兒戲,怎麼竟敢將城門洞開,獨坐城頭,撫琴而待,真的就認為司馬懿不敢殺將進來?整個的戰略部署全部建立在料定對方“此人料我生平謹慎,必不弄險”的判斷上,並以此判斷為基礎製定出虛虛實實的“空城計”心理戰術,真是懸而又懸,險而又險。對於諸葛亮來說,這或許可以解釋為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權且孤注一擲,尚有情可原;那麼對於也可稱作軍事家的老謀深算的司馬懿來說,輕易上了諸葛亮的當便多少有些不近情理。麵對空城,他狐疑不決可以,憂心忡忡可以,唯獨不該輕率撤兵,不要說有十五萬精兵作後盾,即便是少先隊員做軍事遊戲,也不會如此倉促。難道不會派一支小分隊衝進城裏試探一下嗎?倘有埋伏,至多不過損失幾個探子;若對方是虛張聲勢的計謀,豈不當下就可以揭穿嗎?
當代文學作品中也不乏這樣的敗筆。《林海雪原》中“智取威虎山”一段,無論是小說還是戲劇,隻注重了情節的進展,隻注重了戲劇性,而忽視了細節的真實性。這裏的真實性指的是作品的情節要經得起推敲考究,符合事理人情,否則,便會像小孩子編故事一樣經不起幾問。坐山雕老奸巨滑,而且原本對於楊子榮就曾經多次試探過,懷疑他是“共軍”,那麼當欒平指著楊子榮對他說“三爺,你中了共軍的奸計了”時,並沒有引起他很大的震動,這本身就不大符合情理;接下來僅憑楊子榮反應機敏咄咄逼人的幾句舌戰,就輕信了楊子榮,而把前來投靠的欒平輕易地置於死地。盡菅無論小說還是戲劇,在情節處理和氣氛渲染上都環環入扣一氣嗬成,但終究經不起讀者靜下心來冷靜想一想。請問讀者,你如果是坐山雕,難道會如此草率相信了楊子榮而誅滅了欒平麼?至少我是不會那樣處理的,隻要用隔離審查這樣最簡單的辦法就能立馬水落石出。對於坐山雕來說,究竟是收留一個投降過共軍的軟骨頭欒平對他構成的威脅大呢還是放過一個真正的共軍對他威脅大呢?不要說是狡猾如坐山雕者,任何一個匪首也絕不至於愚蠢到這個地步。所以像這樣玄而又玄的情節戲是有了,可生活的真實本質的真實卻丟了。
同樣是所謂“千錘百煉”“十年磨一戲”的《紅燈記》不是也存在著明顯的漏洞麼?李玉和家裏有一個和惠蓮家相通的洞,情節發展到最後,鐵梅就是從這個洞裏鑽過去躲避開敵人跟蹤的。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李玉和就不可以從這個洞脫身呢?也許可以這樣解釋,是來不及了,但是無論李玉和還是李奶奶似乎都沒有想到還有一個洞可以利用,沒有一點想要從這裏脫身的表示。這就不能不說是劇本本身的疏忽了。
外國的一些膾炙人口的名著也不乏這樣的例證。我看《基督山伯》時就一邊看一邊捉摸:他被關在大海中孤島上那座古堡裏時,始終不渝地在囚室裏想要挖一個逃跑的地道,一直挖了好幾年。那麼他每天挖出來的土都倒在什麼地方?就算一天挖兩筐土吧,幾年挖的土足可以堆起一座小山!要知道這裏是監獄呀,你怎麼能避開看守人的耳目?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相信的,重要環節的失真,肯定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作品的真實性和感染力的。
上麵提到的名著中細節的失真,或許可以把它看作白璧微瑕。我的意思不在於對於已有定評的名著指謬,而隻是想提請我們的作家,尤其是短篇不過夜、中篇不過周的那些高產作家,不要至少是盡量少蹈複轍。使我們的作品能經得起讀者和時間的檢驗,不要再讓愚鈍如我者還能挑出毛病來。如是則甚幸。
(原載《深圳商報》2001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