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數千年漫長的封建社會裏,知識分子是倒盡了黴的,曆代帝王奪取政權之後,幾乎都首先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秦王嬴政的“焚書坑儒”是盡人皆知的,活活地把四百六十多位儒生方士“坑”了,鎮壓了反對自己的知識分子,該穩坐龍廷了吧,卻不然,“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暴虐不仁的秦王朝終於埋葬在揭竿而起的義民手中。

但是,曆代最高封建統治者很少有人能以秦始皇為殷鑒,對於知識分子,仍然視為洪水猛獸,緊緊盯著他們手中那枝筆,生怕他們犯上作亂,有時竟神經衰弱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程度,於是便有了文字獄。封建統治者庸人自擾,卻使知識分子一代一代遭著永無終了的劫難。

所謂文字獄,便是封建統治者為了鎮壓知識分子的反抗,或者幹脆可以說,是他們自己做盡了壞事,成天疑神疑鬼,怕別人特別是怕文人端他們的底,便從知識分子的詩文著作中摘文擇句,羅織罪狀,致人於死地。輕者充軍殺頭,重者株連九族,幾千年裏文字獄中的冤鬼何止千萬。

中國的文字獄曆史頗為悠久,比西方人頂禮膜拜的基督誕生還要早一點。第一位沾了光的人便是司馬遷的外孫楊惲,這個人曾經顯赫過,被漢宣帝封為平通侯,遷中郎將。後來不知為什麼事被別人參了一本,革了爵位,降為庶人,心中當然不大痛快。他的好友西河太守孫會宗寫信勸戒他,楊惲在回信中發了一些牢騷,這封信被漢宣帝看到了,終於龍顏大怒,全不念他曾是一方諸侯,竟腰斬了,死得好慘!

如果說楊惲的腦袋是因為自己的不慎、發牢騷說二話而丟掉的,那麼元末明初的高啟卻是貨真價實的冤大頭,高啟原是鬆江青丘的一名隱士,自號青丘子,不思功名而誌在山水,因寫得一手好詩文,明洪武被召去修元史。朱元璋看他有才,擢為戶部右侍郎(令人垂涎的官職),這位書生竟推說自己年紀太輕,不敢當此重任,急急忙忙告退回鄉當了一名窮教書匠。按理說這種不求仕進、寄情山野與世無爭的讀書人是決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的吧,卻不然,災禍突然人天而降,郡守魏觀要修葺衙門,也看中了他的 文才,請他寫了一篇《上梁文》,那本蓋房子擇吉上梁稱慶頌吉的無聊駢文,就因為其中用了“龍蟠虎踞\"四個字,朱元璋大怒,龍是帝王的象征,稱別人為龍,寡人豈不是不成其為龍了?於是他也和一千多年前的楊惲落得了個同樣的下場,被劊子手攔腰砍成兩截,死時年僅三十九歲。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文字獄的鼎盛時期。清兵一入關,便對一切具有反滿思想的人進行了嚴厲的鎮壓。康熙二年(1663年)浙江湖州有位闊佬莊廷龍,自己出銀子,刊刻了朱國楨編寫的《明史》,又請人增添了天啟、崇禎兩朝事,這位莊老先生是很有點民族意識的,書中多處文句指責滿人,終於被人告發,但待到查明案情,莊廷龍早已壽終正寢長眠地下了。照理說,對於已死的人是不應也不能追究什麼刑事責任的,似乎各國的法律都是如此。然而中國畢竟總有自己的國粹,在這個問題上也照例要與西方不同。清政府下令挖地三尺,刨出棺木,開棺戮屍,凡是和那部《明史》有牽連的人,作序者、刻印者、校閱者、售書者、藏書者七十二人統統被殺頭,僥幸未死的及受株連的妻妾子女數百人,也被充軍邊塞為奴了。

統治者鎮壓反抗者,總還算有點緣由,然而文字獄的大多數受害者卻往往是無意間便掉了腦袋的。詩人沈德潛在牡丹園中偶然看到一株黑色的牡丹,牡丹本是花中之王,這奇異珍貴的品種尤為難得,詩人靈感頓至,雅興遽發,寫了一首詩,其中兩句是“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收入詩集。不成想他死後被乾隆看到了,竟被曲解為“奪去了朱家的天下,不是正經玩藝兒。雖然是異族,也在這兒稱起了帝王”。被開棺戳屍。你說冤枉不冤枉?還有比這更冤枉的,翰林院庶吉士徐駿藏書發黴了,搬出來曬太陽,一陣風兒,把書頁吹得嘩嘩直響,他隨口吟道:“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竟被認為是清朝統治者沒有文化及查抄禁書,也被梟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