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難於清代文字獄的冤魂,倒並不僅限於普通百姓,雍正四年,(1726年),滿洲隆科多的黨人禮部侍郎查嗣庭出為江西考官,所出的八股文題目是“維民所止”,這本是《論語》中的句子,平心而論,這個題目出得還算可以,偏偏有人把這四個字顛倒去研究了許多遍,終於發現“維、止”二字係“雍正”二字少了上麵的部分,引申一下,便 是“雍正去頭”,這還得了,不是要犯上軾君了麼?屬於十惡不赦的大罪,查嗣庭被枷帶鎖下到獄中,不久便嗚呼哀哉了。死了麼?死了也不能便宜他,終於又被戮屍示眾。

清代文字獄,令人膽顫心驚,就連頗有生氣頗有棱角的龔自珍也在《詠史詩》中無可奈何地定道:“避席未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更不要說一般人了。

中國現代史、當代史中有沒有文字獄?有!不但有,而且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國民黨反動派不但搞文字獄,不是還搞了“新聞獄”“言論獄”麼?他們比起封建統治都來,凶狠有餘卻膽魄不足。時代畢竟進入了二十世紀,搞文字獄便不那麼理直氣壯了。於是隻好來陰的、來邪的。魯迅不是曾被列入黑名單麼?著名記羊棗不是被暗殺了麼?進步書店不是被搗毀了麼?聞一多、李公樸不是飲彈血泊中麼?但是曆史終究要前進,一群流氓,幾隻手槍,豈可治國平天下?一個政權如果要依靠特務、依靠暗殺來維持,它也就快壽終正寢了。我記得,魯迅先生是說過這個話的。

清朝統治者,國民黨反動派如果和“四人幫”相比,又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了。“四人幫”在搞文字獄方麵,確實是有創新有發展的,這一點,任何人都抹殺不了。十億 中國人民,對此當記憶猶新。在中華民族陷於深重災難的十年浩劫中,不但有文字獄,歌聲獄、言論獄,還有書信獄、日記獄、小說獄、繪畫獄等等。不一而足。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年代裏,多少人由於書信日記身陷囹圄?鄧拓同誌一部知識淵博、文采超群的《燕山夜話》,充滿了馬克思主義思辨性,硬被斷章取義誣為“黑話”;吳晗同誌的《海瑞罷官》寫於一九五八年,醞釀定當更早一些,卻硬要說它是為一九五九年秋天才被錯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彭德懷同誌翻案的“壞戲”。更有甚者,在那個年代一幅畫、一幅攝影作品,往 住 要被斜著看、倒著看,那些才子們居然況能從畫中看出來有什麼“反標”。就連人們騎的自行車的商標牌子也被在街口的紅衛兵硬 是用改錐撬將下來,說是有什麼死人骷髏和青天白日旗的圖案。可怖、可笑、可悲可歎!邪惡到邪惡本身都要被受害都可憐了。

中國曆史上最大的一次文字獄恐怕要算是“四五”運動了,幾乎每一首悼念周總理的詩歌的作者都要被定為“反革命”,反動派終於按捺不住暴怒,凶相畢露了。在天安門廣場上,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下,在莊嚴的人大會堂前,誌士們的鮮血又一次灑在神州大地上……然而,中國人民不再是康熙乾隆時代的順民了,“四五”運動 的烈火,喚起了全國人民,作惡多端的“四人幫”幾個月之後不是便束手就擒,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了麼?

文字獄在中國,已經成為曆史,這一點,任何人也不會再懷疑了吧。我相信,再過幾十年,當我們向那時的青年講述這一切的時候,他們會感到是在聽神話,就象聽“後羿射日”、“共工怒觸不周山”的故事一樣,感到 那麼遙遠,那麼遙遠。

(原載《我的大學》1985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