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什麼都能說嗎?”場中兀的傳來一聲嬌嫩的女聲,原流長抬眼看去見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嘴邊就帶上了絲笑意:“但凡小姑娘求的,在下便是刮肚搜腸,也定為小姑娘道來。”
瑾瑕麵上一冷,撇開韓子喻要抓住自己的手,正對著那人雙目:“你要是說不出來,又待如何?”
原流長也是摸不著頭腦,四下一瞧,才道:“小姑娘說來,敢不從命。”在場的多不是持重之輩,聽到他不輕不重的挑笑兩聲,哄笑了一遍,瑾瑕卻像是早料到般,仍舊淡淡道:“那好,你且聽著了。”
瑾瑕低頭站了起來,手上不輕不重地扣著杯盞,左右走了幾步,抬頭一笑,看的卻是原流長身邊的那名女子:“姐姐魁彈真乃妙音,不知怎麼稱呼?”
“琵琶。”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女子說完後將手中樂器換了個邊,微微提了提嗓音:“我就叫琵琶。”倒像是怕人誤會自己的名字一般,隻是眾人早被她不經意間露出的半張清麗麵龐震住了心神,忘了分辨。
瑾瑕也是心中微讚,看這些人的神色,這琵琶應該是第一次露出真容,隻是不知是有人屬意還是無心呢。不禁開口道:“車碾殘花,玉人月下吹簫罷。未遇宮娃,是幾度添白發。”
原流長聽的有些熟悉,卻是不明所以,剛要開口詢問,就見台下的瑾瑕像他之前模樣般揚腕繼續哼道,神色間頗為自得:“料必他珠簾不掛,望昭陽一步一天涯。疑了些無風竹影,恨了些有月窗紗。”
“他每見弦管聲中巡玉輦,恰便似鬥牛星畔盼浮槎。”原流長順嘴也吟開,心叫不好。
台下也有些浸淫戲曲之輩,隻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話。
瑾瑕麵上大樂接著道:“小黃門,你看是那一宮的宮女彈琵琶,傳旨去教他來接駕,不要驚唬著他。”聲音已有些陰陽怪氣起來。
“看了他容貌端正,是好女子也嗬!”原流長唱罷苦笑出聲,連連對著瑾瑕拱手,表示甘拜下風。
恰好此時,名喚琵琶的琵琶女也彎了嘴角,彈了四音複半曲,眾人也都喜笑連連。原來上麵他們答的都是古戲《漢宮秋》的戲詞,屬於第一折,也是琵琶曲,對話雙方分別是漢元帝和內監小黃門,再對下去,原流長可就要出盡了洋相。
瑾瑕見好就收,擱了杯盞坐下,得意道:“知道厲害了吧,黃門兄?”
原流長隻好再施一禮,嘴上連呼“厲害,厲害。”子喻瞧著有趣,連忙拉拉正得意的某人,瑾瑕心中歎息,子喻可也太良善了吧。
看到其他人也紛紛看來,眼中不乏同情之色,瑾瑕揮揮衣袖示意此事揭過,往左首金柱下的灰色人影那頓了一眼,和聲說道:“本姑娘不計較了,才子佳人,山精鬼怪這些都聽膩了,新段子你就揀平素入耳的說。”
道了聲“得令”原流長就轉過身思量了起來,賓客們大都來過幾次,也不出聲喧嘩。瑾瑕在坐上把玩了陣漆壺,略感無聊時心中一漾,猶如涓涓細水輕撫田間帶來些微春愁,卻是琵琶纖手左右壓括,彈上一曲《防露》解了眾人怠意,原流長背著宴席,雙手也不禁和著節拍反複捏按扇脊,瞧著頗為自在,應是成竹在胸了吧。
“著。”原流長輕聲低喝,像是靈感突臨肺腑,利落的一攏折扇,再回轉身來時,麵上笑意從容:“江乘已是多日未雨,不知銜接與之的瀾江是否也是碧波漣漣,日頭大好?”
眾人不解其意,低頭暗想,瑾瑕冷不防哼道:“瀾江口岸濕寒入衣,雲霧成海,哪有什麼稀罕可看,你卻是連這也不知道?再說了,要不是躲這個盤桓數月的毒日頭,你當誰就願意來聽你瞎編亂造。”
賓客們聽了心中暗笑,得罪了這麼位大小姐,原流長這末演可算是印象深刻。
原流長不在意的笑過,朗朗道:“江乘,江乘,乘的當然就是綿延八百裏的晉江了,晉江由懸瓠所發,自竟陵入海,若論及凶險厲害之處,晉江卻不如身為支流的瀾江。”
“瀾江平素所過之地雖些許波瀾,可也是人力所至暢通不阻,倒是這江乘的“瀾雁渡”,嘖嘖,就如龍遊淺水,話至咽喉,有了不吐不快之感,秋水白練非但未因漸窄的河道有所收斂,倒更像是受了壓迫般洶湧而至,片刻間帶起的又何止是幾片衣袖。”
隻見他語音揚朗,折扇更是早早打散開來,談笑間目光清俊有神,哪像是個邀之與娛的伶人,不如說是個乘遊天下的學士墨客對著朝堂侃侃而談,眾人仿佛被攝了心神,隻覺衣袖揮舞間就似正在打開一幅長卷瀾江圖,圖上有山有水,有文有墨,有雲霧成海,更有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