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這樣一說,倒真恨不得早生幾年,也去看看那雲雁齊鳴的壯闊場麵。”瑾瑕穩過了心思,淡淡道,語意卻是不帶半分向往。台下眾人意料中的點點頭,互相述說心中暢想,最後都麵帶撼色,心感不平意氣陡生。
隻見原流長托著折扇輕輕打開又重重攏起,接連數次,眾人隻覺這串動作反反複複,扇聲也是沉重繁雜,恨不得它立即停了才好,可當原流長真正將扇子遠遠扔開時,又覺著連生股意氣,感股不平的地方也沒有了,空落落的又難受幾分,意氣不經意間又化為了怨氣,絲絲入腦。
沉默片刻,原流長重又開口,隻是眼中光彩不再,嗓音也略含嘶啞:“我大晉開疆立國近千年,曆經傳承十數代,雖不說富有天下,冠絕寰宇,但卻是炎黃正統,在這漢土上也是諸國第一。”
頓了頓口,接著道:“今上雖承位日短,年紀尚輕,子嗣無多,但若論勤勉兢業卻是更勝往昔,新政也推行得宜,對聖母皇太後是孝敬有加,朝堂之上無不稱道。隻是,太後喜佛厭道,早在景元年間便大肆延請僧侶,廣建寺廟,現下還隻是鹹熙八年,民間就已是不入道觀,不拜三清,雖是道佛不兩立,但也委實過了。”
瑾瑕挑了挑眉,心中更是不忿然,當今皇帝承位日短沒說錯,勤勉兢業,嗬嗬,別是用在旁的地方了吧,遠在江乘,可也聽說了,八年來光是抓握實權的六部三省大人就換了數個人選,如今也未有定議,三公更是兩廢兩立,隻能說心機過深,不欲信於人,想也知道朝堂上哪有人敢不稱道,這孝敬一說,更有圓外有因。
心裏這樣想,該說的還是要說,瑾瑕立刻語帶天真的喊道:“是呀,道家嘴上雖說的無為,但多的是隨性外露,自在談笑,合的可是大家的心思,佛陀菩薩來了之後,卻要我們感念君王,念奉因果,安於信命,便是平日裏說了什麼,也能給你對上一堆佛曰菩薩講的,真真沒趣。”
台下賓客聽了也都頗以為然,長久以來,道教始終是晉國的國宗,甚至有傳言說,大晉開國高祖之所以能破舊立新,靠的就是一支道學門徒的支持。朝廷屢次提倡,加之道家風氣清新自然,早已是深入人心。
到了當今鹹熙帝時,卻因著太後喜好轉而拜佛家為正統,大多數人心中不忿,都是敢怒不敢言。各地官員明裏暗裏為了討好太後,不僅遣散道觀,強令道士們還俗,諸般做法,這尚雲節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原流長到了此刻顯的興致缺缺,麵有憂慮:“現下,世道不算太平,朝堂仕林裏出了個“朱揚”,東邊正鬧著“青匪”,邊境又不穩,我大晉真可謂是內憂外患,就連這江乘瀾雁渡,不也連月出了事故嗎。”
接著他彎腰拾起早先扔在地上的折扇,左手交到右手中,最後發力一震,歎聲道:“話不由衷半句多,想說的卻說不了,本是高高興興的執扇上台,這時卻有些恨透了這些個俗物纏身,不如親手毀去,倒落個自在幹淨。”
說完,自己反而笑了,連道數聲“珍重”,規矩一禮,笑唱著:“朱門長不閉,親友恣相過。年今將半百,不樂複如何。”隻聽的他刻意加長的音調拖長尖厲,難掩其中失意與落漠,待再睜眼找尋,卻不知何時已帶了琵琶悠然而去。
原流長這一走,宴中就有些索然無味,瑾瑕坐不住,立馬拉了也不欲多待的子喻離了席,兩人下至二樓中,子喻卻被她出聲攔住了:“我倒是忘了,爹爹譴我來訂桂光糕呢,子喻你且先等等,我去去就回。”
這二樓除了倚窗設座外,更是在廊間置了數間耳房,外人不疑有他,隻是覺得樓主服務周到,思慮完全。
站在東首房門前不遠處,瑾瑕左手兩指輕扣成環,對著身旁柱上敲了三記,沉悶的“咚咚”聲就顫在了空氣中,片刻間,一個身罩灰衫的中年男人就靠了過來施禮。
“胡叔,客人在裏麵?”依舊嬌嫩的嗓音,卻是用上了主人的口氣。
灰衫人語帶恭謙,躬身答道:“全照姑娘吩咐。”說罷就欲上前引路,瑾瑕隻“嗯”一聲,揮揮手自己推開房門,對著裏麵的人笑道:“我該是叫你原大師呢,還是旁的什麼?”